风吹动面衣的轻纱,如同吹皱一池春水,在人心上翻起波澜。
元娘有许多要问的,诸如这段时日你去哪了,我送你的花椒你知晓是何意了吗,你究竟对我是如何想的,等等。
但话到嘴边,变作最普通的一句,“你怎么认出我的?”
魏观轻笑,他的喉结随之微微滚动,多日不见,他更多了些成年男子的高朗风姿,即便他表现得再如何君子、风姿如玉,还是叫人心头紧迫得微颤,似有焦急之意从心下升起,不自觉就紧张起来。
忍不住……想要避开,又无法抗拒。
元娘扭过头,藏在面衣下的面容悄然红起,她不解,又有些不知名的羞恼,“你笑什么!”
魏观的目光直视着元娘,很奇怪,明明隔着面衣,那目光却有如实质,叫人无所适从。他慢慢道:“不必辨认,见到你,我便知晓。
“旁人皆与你不同。”
元娘瞬间翘起唇角,小小地昂头,颇为骄傲,像是家里那只作威作福的狸奴小花,面向愚蠢的凡人总是倨傲不已。
魏观的话算是让元娘心花怒放了片刻,但她还没有忘记他消失了许久的事,于是,板下脸来,正准备质问,就听他沉声开口。
“前些时日,我奉……贵人之命前往青州等地,那时魏府方方解禁,授命时已值深夜,无法进门拜谒。
“我并非有意躲避,是我的错。”
元娘知道他言行有据,从不会随意扯谎骗人,更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
他的话,她是悉数信的,但仍然有些没好气,于是,她硬声道:“事出有因,何必道歉,倒显得我不知事了。”
纵然声音清脆悦耳,可元娘的语气不算好。魏观听了,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他沉稳如常,平静道歉,“怎会,错的人是我,是我失约。”
他言语平静认真,显然没有半分嘲讽阴阳之意,正因如此,才叫元娘想继续生气都生不起来。
元娘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她越过魏观往前走,魏观不恼,只是静静跟上,高大的身躯站在她旁边,烛火摇曳,两人身体相隔两拳之距,可他的影子却覆在她身上。
恍然间,似乎比旁人都更为亲近。
逆着人流,他们静静超前走,谁也不说话,静谧无声,却很谐和,仿佛深夜里缓慢流动的溪水,寂静温柔。
但都城很大,纵然再走上半个时辰,也出不了城,故而入目所及皆是张灯结彩,明亮耀眼。
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汴河边,往上看是虹桥,竖立的两根表木的直线内,摆摊吆喝的小贩汇聚成汴京最繁盛的风景。
元娘半是不想说话,半是真有感触,就抬首仰望着虹桥上的曜亮灯火,还有络绎不绝经过的行人。
在她仰起白净美丽的面容,认真看着的时候,眼边似乎被遮去一部分光亮,她低头侧望,是一只簪子,说是簪子也不大贴切,又或许可以说是灯笼?
手艺倒说不上多好,在摊子上是能买到的,难得的是形制好看,没有俗艳的颜色,而是在簪身雕刻了飞绕的喜鹊,最前端是喜鹊衔着灯笼,灯笼不再是刻上去的,而是真的垂下细铜链,铜链下接约莫指头大小的灯球笼,最稀奇的是不管怎么摇晃,内里可以点亮烛心的部分是不会翻滚移位的。
每逢上元节,大街小巷各式灯笼琳琅满目,有动物生肖、走马灯、宫灯,甚至有比人高的灯笼,乃至女子的头饰上也会装饰灯笼。
但往往那些灯笼都比较大,更像是花帽那样,而非简单的簪,戴起来新奇却很重。
像这样小巧的簪就少见。
元娘低头看了眼魏观的手,比从前要粗糙一些,多了粗粝磨人的茧子,但看不出明显的刀刻伤痕,纵然有,兴许也已经好了。
“送我的?”她不知为何,没有了往日的耐心,开门见山的直接发问。
她直接,魏观亦不躲避,汴河水在夜里泛起波澜微光,与他这个人一般,清冷如水,却总是引去人的心神。元娘面对他难得无所顾忌,有违君子仪态的直盯盯目光,不由偏头,她耳畔却浮起清晰的声音,“嗯,我请教了匠人,亲手所造。”
夜风寒凉,他的衣袂被吹得翻飞,衣摆划出如水墨画一般简单流畅的线条。
正如他给人的感觉,像是典籍里的先贤弟子,有时候有些固执古板,但言行举止都十分雅正,但今日,他似乎……流露了不同的情愫。
风也轻轻,声也轻轻,如缱绻呢喃。
“我听闻都城男女若要相约上元节,男子常会赠灯。
“陈小娘子,数日后的上元节,可否与我同行?”他垂着眸,望向她,越过素日里恪守的典范,出言相邀。
第104章“是是是,正是文修,那又如何?我可没央他,是他自己一再上门恳请我爹娘应允的。”
寒风凛冽的夜里,屋子里点着灯火,烧着炭,昏黄色的灯影摇曳,任谁被这灯影笼罩,都会觉得温暖。
元娘坐在燃起的灯盏前,影子映在窗纸上,她举着簪子,在灯火下仔细打量着,每一处刻纹,有些不流畅的线条,似乎在向她倾诉主人的笨拙。
她没由来一笑,心中欢喜。
而阁楼底下照常传来阿奶熟悉的责备声,“怎么还不熄了灯火,半夜里折腾什么呢?
“莫不是又悄悄点了吃食?”
元娘生怕阿奶上来,忙不迭吹灭灯火,速速脱鞋上床,盖上衾被。
果不其然,王婆婆说完没多久,就传来咚咚的木板震动声,一道黑影在月光的映衬下照在窗边,显然是王婆婆上来了。
她顺着窗户往里望,见里头没有动静,这才嘟囔着离去,“哼,都要出阁的年纪了,还和猴似的,躲得利索。”
话是这么说了,但她也没有推门往里去,而是迈着沉沉的步伐下楼去了。
元娘这才把脑袋从衾被里伸出来,拍着胸脯长舒一口气。
真是,自己如今都过了及笄的年岁,竟然还和以前一样,生怕晚睡和挑食的时候被阿奶抓到。许是十多年来都习惯了,大了也改不掉。
元娘埋怨了自己一会儿,又觉得没什么力气,双手张在枕头两侧,发了会儿呆,莫名想起了魏观。
当时他问了自己以后,不知为何心慌得很,迟迟没有回答他。
他亦不催促,就静静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