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可忍受。”
视线从亡命水收回,任飘渺眸中闪过一丝兴味,“相较忍受,你更倾向享受。”
“痛苦过後就是自由,何乐不为呢。”
剑客眉梢微挑,与神蛊温皇殊似的面容晦暗难明。无双剑虽入鞘,却仍有一柄淬了毒的名剑月下开刃,探究似地抵上眼前人。
“即使自由是阎途所授,饮鸩止渴,也要一尝?”
越长玦垂首不语,只闲闲把玩半瓶亡命水。晶莹剔透的液体泛起涟漪,点点碎光流连指尖,连灵魂深处的桀骜也亮得一清二楚。
良久,她擡眸莞尔,举起瓶身正对庙里褪色佛塑,眯眼端详被模糊扭曲的法相。
“鸩酒还是蜜糖,如我饮水,冷暖自知。”
前世的路山穷水尽,不见柳暗花明,今生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亦桃源望断无寻处。能做到的,唯有走下去,不再回头。
她动作一顿,随即饮毒如酌酒,将最後的亡命水送入喉中,恍惚听到一声感叹。
“啪。”
瓶身四分五裂,价值连城的液体汩汩流淌,渐渐被砖缝吸收。
越长玦看了一眼残馀水痕,又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出手,云淡风轻摇扇的蓝衣文士。面无表情地拔出玉箫,一字一顿。
“神丶蛊丶温丶皇。”
“哎~亡命水对姑娘有害无益,一时心急不得已为之,还请给在下解释的机会。”
寒意上涌,冷雾弥漫,霜冻的地面代替回答,带着令人牙酸的结冰声蔓延脚下,毫无温度的女声笑中带刀,从容提起前一个死去的亡者。
“长玦从不信智者的遗言。”
“温皇非是智者,温皇一向以诚待人啊~”
“既以诚待人,为什麽要选在最後一刻,”越长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了然明悟道,“因为你的恶趣味?喜欢把猎物逼到绝境,看他们挣扎的样子,再以此为乐,决定他们的生死?”
“你在试探我,从一开始就是不是麽?如果我的表现不够有趣,你就会终止赌约,杀掉我结束游戏对吧?”
“不要再试探我了,先生,”越长玦冷声道,“你我所看到的对方,未必都是真实。但我现在的确非常生气,不是因为你击碎了这瓶亡命水——”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相遇後的繁杂思绪倒空般,尽数倾泄,“而是因为我讨厌付出心血的所得,因为一个念头就要受人摆布,甚至毁于一旦的无力感。此事若无解,终会成我心魔。”
“但是温皇先生,”她眸光微动,仰头忆起某些似幻或真的画面,比鬼市幽荧还要美丽的蓝蝶,一边凝结杀意,一边释怀轻笑。
“如果你的才华当世无匹,我大概可以理解,狼主凤蝶他们,为什麽会纵容你。”
月华流照,古庙顿起朔风飞雪,手持玉箫的白衣人站在飘落霜晶中,静静等待对面蓝衣文士转为倒提长锋的剑客,为这场赌约做个了结。
神蛊温皇一直没有变成任飘渺。
他咀嚼完越长玦说过的每个字,又难得回想了一遍近日作为,乃至生平缺德事,似懂非懂地勾起嘴角,狭眸深邃。
智者是天生的解谜者。
他们像猎人一样追逐每个谜团,解开後或索然无味地丢弃,或任由心意将它扭曲改造,异化为更有趣的东西,乐此不疲。
如果某天,他遇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谜团,每道谜面都甚合心意,每道谜题後都藏着更大的谜题,似乎永远都不会穷尽,又永远都有坦诚的回音。他会被吸引驻足吗?
莫名愉悦的情感让心头有些燥热,直到一片雪花落在衣袖,纷纷扬扬酝成悸动的杀意,冷却无名思绪。
他伸手接住一点晶莹,望向漫天飞雪中,坦诚又满身秘密的白衣人,笑意晏晏。
“此事的确是温皇之过。”
那人一脸见鬼表情,似乎没想过和平解决的可能,忽然不可置信地低下头,触摸丹田。
万毒蛊,解了。
“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