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满座泥塑神佛下,覆秋霜正苦苦支撑。
这来历神秘的女子不知使的什麽功法,路数诡谲难测,招招夺人性命,与风雅执箫的淑女背道而驰,反倒酷似博命的杀手,接古岳剑法时又武德充沛,从不打断自己的念招时间。
“好剑法。”
脸上被划出的伤口瞬间愈合,越长玦擡手凝水成冰,寸劲内附,界青门匿影藏形的暗杀术发挥至极,漫天冰凌化为飞星,疾射而去。覆秋霜挥剑抵挡,却不见对手踪迹。只剩愈加凄冷的箫声,重重叠叠催魂夺魄。
关闭听觉也无法避免,丝丝寒意随箫声侵入肺腑,逆阻奇经八脉,再运功时,已是内息紊乱,挥一剑便伤一分。
十八般武艺,唯暗器与魔音最难防。
覆秋霜看着缓步走来的对手,江湖上擅音律的人不少,但大多都会再配一把利器,用作短兵相接时的封喉物。箫或音律,都是缺少锐意的风雅玩物,女子,常被冠以柔弱之名,二者相加,竟炼出这样一副致命骨肉。
“老夫命数已定,”他喘息如风中残烛,眼底仍有不甘赴死的希冀,“但是姑娘,你真的心意已绝吗?”
“阎王鬼途,阎途十部衆,一手施毒,一手贩药,从海境自苗疆,多少人因他们而死。你要与这样的组织为伍,做违背侠义之事?”
“你亲厚的岳灵休鸩罂粟等人,都对阎王鬼途恨之入骨。天刑道者爱妻惨死,瘫痪十七年,亦是阎王鬼途所为。他们若得知你的身份,又该如何看你?”
“还有你的同僚,明晨行事乖戾,太和与普明善毒,素英以人为饵,最喜垂钓啃食血肉的怪鱼。但凡正义之士听闻,定会挺身而出,为天下铲除奸邪。”
覆秋霜字字掷地有声,一句句砸向垂首不语的白衣人,“老夫并非不通音律,姑娘的箫声充满迷茫,生怕行差踏错,坠落万丈深渊。难道老夫说错了吗?”
“你所扮演的角色,应是拔刀相济的义士,而非堕入邪道的妖人。”
庙外潇潇夜雨,庙内神佛缄默,只有回荡不绝的诘问,叩响蒙尘晚钟。
越长玦静静听完他的慷慨陈词,摇头浅笑。
“智者的口舌,果然可抵毒药刀剑,”她甩落雨水,拭净沾湿的玉箫,“也不知有多少英雄俊杰,折在这三寸莲花上。”
“阁下说完了吗?说完了……便上路吧。”
没料到她不辩不言,只一心取命,覆秋霜连忙後退,惊愕之下疾遁黑夜,唤出最後的杀手锏——
“百雪踪!”
无人应答。
冰凉指尖虚点眉心,他忽感极度疲倦,身体逐渐瘫软,和不明去向的同夥陷入长眠。
宝剑丧主,颓然坠地,未染泥污的一面清寒如镜,照出另一柄绝世名剑的影子。
“风满楼,卷黄沙,舞剑春秋,名震天下。雨飘渺,倦红尘,还君明珠,秋水浮萍。”
剑光断雨,不沾俗世,有白髦银发的剑客负手而来,冷眼睥睨诸天神佛。灰紫双眸扫过仍剩半数的亡命水,定格在庙宇中的女子。
若隐若现的血腥气萦绕二人,数不尽的杀业再添一分。
真是许久未见了。
上一次见到神蛊温皇,是三日前的苗王宫。上一次见到任飘渺,则要追溯到二十多日前,悬崖观剑的那天。
好像也是这样的晚夜,欺霜赛雪的剑客立于缥缈绝顶,挥出向死而生的一剑。
向死而生啊……
越长玦晃着手中半瓶亡命水,体内蛊虫斗得筋疲力尽,正偃旗息鼓,等待再度开战的甘霖。她想了想,幽幽开口。
“当日情势危及,长玦用了些手段逼楼主相救,实非本意。”
“这五十六日,楼主多有照拂,在下亦铭记于心。虽说前尘一笔勾销,但恩大于怨,偿恩才是江湖儿女所为。”
“等赌约终了,我会将先前提到的五十六本剑谱诊金,寄往还珠楼。不过楼主剑法臻至化境,能入眼的恐怕屈指可数,万望见谅。”
任飘渺漠然轻瞥,没有允诺,也没有反对。似乎比起剑谱,更有别的事物引他关注。
“蛊虫相斗,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