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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幕间休息（第2页）

“所以什麽？”

“这都是我瞎猜的啊，”米洛不安地踱步，“我做魔法实验的时候，会有想要做一个东西，但结果却失败了，那个失败的结果就是和我想要的相似但又完全不同。所以我就猜，会不会也是这样？”

阿与仰头虚虚地看着天花板，一边想一边说：“伊卡洛斯计划比十七年前更早就存在了，如果说有失败的成果也不奇怪，可是……既然失败了，为什麽塞尔蒂娜还会让小姐活着……而且……”

而且还有很多奇怪的点。阿与想着回忆更多的细节，感觉从那天晚上醒来，看到面前那个奇怪的丶手持烛台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开始，像风刮起书的一页，吹皱水面的一角，随後一页页画面丶一层层波纹不受控制地自己滚动起来……

她忽然感觉脑内传来疼痛，更确切地说，是意识传来疼痛。正如五天前的举动在身体留下负面症状一样，受到同等待遇的意识也留下了同样的後遗症。

“不过这麽想还是不大通，我……”米洛发现阿与有些不大对劲，扑过去，“你怎麽了？！哪儿疼吗？别吓我，这又发生什麽了？”

“没……事。”阿与把头垂到膝盖上，急急喘了几口气。

米洛扒着阿与的椅子背，蹲下看她的情况，但爱莫能助，只能说：“我早该知道，你会把自己玩坏的。”

阿与重复着深呼吸，背随着呼吸起伏。

没有魔法师对自己的真名下重手，这个阿与一直知道，但不十分当回事，此时她感觉到了。用强制手段操纵事物，这种手段距离“不用魔法也能做到”的自然状态越远，激起的反抗越强，而操控也越难，同时，对那个事物的损伤也越强。

阿与能这麽做是因为她的真名不是依赖于她自身，而是生下来之前就有。但正如身体会积累隐伤，受到重力时会作痛，意识也一样。平常想法和情绪如同细流和缓时，水道还可以承受，但水流加强，变弱的堤防就会感到疼痛。

“还……”阿与擡起头，整个身子往後靠在椅子上，双手垂在两侧，“还记得医生是怎麽嘱咐病人的吗？”

米洛不明所以：“忌剧烈活动，忌情绪激动？”

“对，从现在到中午我需要休息，这两样都禁止。”阿与回答，又问，“我们从哪个门进？”

卡布亚教堂位于三岔路交汇处，东北丶西北丶西南方向各有一个门，每个门都有一个神职守卫，实际上就是魔法师。如果这三人不是敌人，她俩需要尽量避开不必要的交手。最坏的情况是三人都是相关者。

但三个人都不是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魔法师协会不是十分严密的组织，原因也很简单——魔法师的本质决定她们各有所求。正如艾比最後问她俩的问题：学了魔法要做什麽？如果在生命和追寻的目标之间做选择，魔法师选择後者的概率远大于普通人。

因各人的追寻不同，对于伊卡洛斯计划的态度也有不同。所以令人意外的是，反对者也不在少数。事实上，这次是伊卡洛斯计划已隔十七年的再现。

除了寻找实施这次计划的敌人，阿与还有一个同样重要丶或者更重要的目标——摧毁当初成功的真名物体。这个物体形态大小不知，只可以确定的是，一定复杂到只要看到就能辨认出。

“我去看看，你在这待着。”米洛站起身，走到门口突然站住，回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去，原地站了会，又飞快地回了下头。

阿与：“……能用言语表达吗？”

米洛：“唔我还是白天了再说。”

阿与转了个坐着的方向，朝着门：“现在说，或者这件事结束了说，我现在是老太太的神经——好说话。”

也不知道是哪个词说服了米洛，她背靠门低头犹豫了一下，问：“这件事结束，你还有耳朵吗？我是说，你打算有吗？”

阿与怔了一下，听明白这是问她有没有打算活着回来，这时候米洛又接着说：“我可能是个笨蛋，但我每天都很开心，所以我不是很懂你，但是……但是，你爱怎麽样就怎麽样……我会认识新的石头和新的朋友，所以很快就会忘了过去的事情……”

她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也没有看阿与，说到这里停顿後，没有等待回复，飞速开门走了出去。

过了零时，窗外下起了轻柔的小雪。在烛台的光照下，能看到黑夜中断断续续的银丝。

阿与不希望听到“对不起”这个词语，无论是从别人口中，还是从自己口中。

她在短暂而又漫长的童年，曾对不想说这个词的人们说过无数次承认错误的话，以至于想象过这个词倒转方向，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应该是一种痛快的感觉。但是没有。

第一次接收这个词，是从那个时候她最希望对她说这个词的人——艾琳身上得到的。但和想象的场景不同，这是一个陌生的小孩转述死讯时传递的遗言。阿与不知道如何反应。那一刻的她无法理解。她不敢理解，直到被迫去理解自己。

她是高兴的，她听到艾琳死讯的那一瞬间是高兴的。原来只是因为死了，所以没有来接自己。这固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但然後呢？她要把自己的感情往哪儿放呢。死人没有办法回应她，而对于一个说了“对不起”的死人，她只能沉默。她想要怨恨艾琳，但失去了合理的理由。这个理由在得知伊卡洛斯计划後更消失的一干二净，她不是受害者，艾琳才是。从一开始阿与就没有一个可以发泄感情的对象，她所有的感情只能回到自身。

听到米洛的话，阿与想说对不起，但忍住了。她想米洛应该也不想听这种词。

和诞生自己的伊卡洛斯计划终于做一个了结，这些应该都能结束了。

这个世界上她仅知道的三个真名——自己的真名丶米洛的真名，和艾比的真名。这就是她所拥有的。

…………

即使是一月，正午的太阳仍有些温度。

卡布亚教堂外积了一层不厚的雪，阿与站在雪地里，仰着头，让轻薄的日光照在脸上。

“很完美，”米洛在阿与脸上又抹上一道灰，说，“你看上去完全是个饿了三天的小孩，我觉得你的眼神需要再调整一下，就万无一失了。”

阿与揉揉眼，揉出一个半死不活的眼神。

米洛：“……就是这个，这样一看，这个眼神才是平常状态。”

阿与：“能摆出这个眼神的我从东北门进，不能的你从西南门进，还记得我们说好的话吗？”

东北门连接的道路另一头是东边的船靠岸的港口，西南门面向是岛上的普通居民，这两个门都会在今天中午开放。

米洛会从西南门随祝祷的访客一起，待在教堂外层静悄悄找方向。阿与会从更混乱的东北门进入，潜进内部，寻找目标。

两人通过米洛的石头——钟盘联络方向。钟盘是米洛之前拿着找人的那个，经过她的改造，用矿石制成的时针会指向石头的方向。钟盘由阿与带在身上，如果钟盘损坏，米洛会感觉到，并立刻从教堂离开。

米洛：“待在人多的地方，观察情况，等你消息，不对劲就跑。你放心吧，你让我往里钻我也不去。”

阿与看着米洛，半晌开口：“米洛……”

“你别说话，”米洛阻止她，“这种时候都别说话，不吉利。”

阿与沉默了一会，此时正午的钟声响起，她侧身看向教堂尖顶。头隐隐作痛，像个遇到生人就叫的狗一样，提醒她“你有点情绪”。

她回过头，朝米洛轻轻笑了下，随後转身走向西南门外的长列。笑容轻微而短暂，如同肖像画家在完工前补了一笔，让线条增加了一点弧度。

米洛愣了愣：“……这才是有点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