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宁和乔君贤一同走进公安局做笔录。起初,大家都认真听着,直到公安同志听到她背诵文言文,不禁愣住,问道:“你为什么要背这个?”
“他说自己是知青,下乡去了内蒙,和我去的地方差不多,经历相似容易产生共情。我也知道很多知青回城后成了待岗青年,生活艰难。但即便生活再困难,也不能抢劫啊!我怕自己一时心软放他走,就想岔开话题。那条路晚上怪阴森的,我心里也直发毛,就背《狼》。这篇文章讲的是屠夫在太阳下山后赶路,遇到狼,最后杀了狼的故事。我告诉自己,我杀猪杀羊,就是个屠夫,也杀过狼。”
“你是屠夫?杀过狼?”公安同志再次抬头看向她,这么个高高瘦瘦的小姑娘竟是屠夫?转念一想,她一拳头就把那人的一颗下牙给打掉了,还真有可能。
岳宁连连点头:“我在西北的时候,经常做屠宰工作,也遇到过来偷羊的狼群,都是饿极了的狼。我要是等村里人赶来,羊都能被咬死好几只了,那可是集体资产,不能有损失,只能自己冲出去……”
岳宁撸起袖管,小臂上有一条疤痕:“这就是被狼抓伤的。”
乔君贤探过头来看,那是一条有手掌那么长的扭曲疤痕,别说是当时,就是现在看,他都替她疼。
原本这事与案情无关,公安同志本可以阻止她说下去,但看着她的这道伤疤,听她讲述一人一狗从四条狼嘴里抢羊,最终等到其他人赶来,公安同志说道:“很勇敢。”
“谢谢!”
公安同志见她一脸骄傲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他们的口供很简单,没一会儿就录完了。两人一起走出小房间,外面,两位爷爷在几个人的陪同下,坐在长椅上。
“孩子们出来了。”乔启明说。
岳宝华看到孙女,站起身想要走过去,身体晃了一下,还是乔启明扶了他一把:“宝华,早跟你说了,孩子没事。”
两人在宾馆等他们,等了许久不见人回来,心里焦急万分。直到商委的人赶到宾馆接他们,说两个孩子进了公安局。
乔启明经历过大风大浪,还算镇定,岳宝华可就只剩这么一个命根子,刚听了个开头,就吓得不轻。
岳宁连忙跑过来,牵住爷爷的手。爷爷的手冰冰凉,手心里全是汗,身体还在发抖。她抱住爷爷:“爷爷,没事,刚才公安同志还夸我勇敢呢!”
“是的,小同志很勇敢。”公安同志也赶忙说道。
“走吧!我们先回宾馆。”乔启明拍着岳宝华的肩膀。
岳宝华见到了孩子,浑身才有了些暖意,整个人仿佛也活了过来。
岳宁扶着爷爷一起出了门,上了七机部的车。
七机部陪着过来的同志说:“小岳,今天可多亏了你啊!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乔启明也说:“宁宁,你刚才执意要送你莫伯伯和伯母,是担心他们会遇到这种事吧?”
“其实,我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毕竟这里是首都,还是在长安街附近,皇城根儿呢。不过回过头看,幸亏想多了。”岳宁说。
“宁宁是怎么会有这样的直觉?”乔启明问。
“您知道知青下乡是什么原因吗?”
乔启明当然知道,毕竟他的亲哥哥就有好几个人下乡了。只是商委的人在,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何苦再去揭开伤疤呢?
岳宁也没打算让乔启明回答,自己接着说道:“其中一个原因是中国是传统农业国,连年战争阻碍了工业发展,城市无法提供足够的岗位,下乡从某种程度上可以减轻这方面的压力。但这也造成了很大的问题,1976年之后逐渐停止了下乡,大量知青返城,会带来什么问题呢?”
乔君贤说:“会导致城市有大量无工作、无收入的人,他们拉帮结派,造成社会不稳定。港城在大陆人和越南人大量涌入后,也有这些问题。”
“陈主任在火车上也嘱咐过,一定要看管好自己的财物,还让乔君贤别把照相机拿出来。陈主任不是说现在北京有四十万待业青年吗?待业青年的工作问题解决不了,就是个大麻烦。下乡已经停止,城市容纳不了那么多人口。火车上有扒手,火车站也会有人被抢。我担心伯伯和大妈妈两人都是连杀鸡都不敢的知识分子,而且伯伯腿脚还不好,要是遇到这种事,跑都没法跑,所以想送送他们,看着他们安全到招待所,我也就安心了。”
乔启明深吸一口气,这是怎样的一个孩子啊?陈主任的一段话,就能让她做出这样的判断。
“那个抢劫的,肯定之前就看到你们了,你们四个人,他没敢动手。要是莫教授和庄教授两个人,他可能就下手了。”七机部的同志想想都后怕,“幸亏小岳机敏,让你们遇到这种事,实在是我们工作没做到位。”
“别这么说,要是样样都完美了,大家都抢着来投资了,也不差我们这点了。”乔启明说。
岳宁附和道:“乔先生这是迎难而上,方显英雄本色。”
她转向乔君贤:“乔君贤,你要是真在鹏城开了工厂,到时候遇到这种被抢被偷事情的可能性也很大,你怕不怕?”
上辈子她小时候,粤城街头还有骑着摩托车抢劫的。后来经济越来越好,治安也越来越好,大家都快忘记曾经街头抢劫是家常便饭了。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这样我遇到这种事,就派你出去背文言文,把小偷吓得全部尿裤子。”乔君贤这么一说,其他人都听不懂了。
他笑着把岳宁录口供时的一段经历说了出来,瞬间全车的气氛就变了,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岳宁无辜地说:“我也没想到这人会怕成这样,我背的又不是《画皮》。”
“关键不在于你背《狼》还是《画皮》,文言文有几个人能听得懂?关键是你在那样的情景下背文言文啊!”乔君贤代入那个抢劫的角色,想想都毛骨悚然。
岳宁嘿嘿嘿地坏笑起来:“这下我知道了,你听不懂文言文。”
乔君贤不想再跟她说话。这时,司机师傅“哎呦”一声:“我听小岳说话,没看路口,开过了。”
七机部的同志说:“没事,没事!绕一圈就行。”
车子绕了一个圈子,开进了宾馆。
两对祖孙下车,跟七机部的同志道别。岳宁说:“同志啊!这事儿别告诉我伯伯和大妈妈,免得他们心里有负担。不过呢,要给这些专家宣传一下,他们在专业领域是专家,但在日常生活方面,未必有那么强的危机意识。”
这种混乱的局面还会持续很长时间,不然也不会有1983年的严打。情况好转要到新世纪之后了。
“我们会回去汇报的,一定做好安全工作。”
岳宁看着车离开,身边的乔启明长长舒了一口气:“多亏了宁宁细心,能抽丝剥茧,理出这么多信息。要是宝如和维文出了什么事,是我叫他们来的,那可……”
“乔先生,没事了不就好了?”岳宁说。
乔启明看着她:“宁宁,我和你爷爷是多年好友,维文夫妇又把你当成女儿看待,你怎么还叫我乔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