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婆招呼着做工的人过来分,很快就分好了,见他们都吃上,她又讲了两句客气话,而后就说送孙女先回去,然后出去了。
走出去一段路后,王婆婆这才实话实说,“看看吧,想吃什么,我出钱。”
元娘立时笑盈盈撒娇,“阿奶对我最好了!”
“你嘴里谁都是好的。”王婆婆哼了一声,才不信孙女的甜言蜜语。
难得孙女愿意来陪自己,新铺子的事又琐碎烦心,王婆婆自己也想吃点好的犒劳犒劳,元娘一说想吃滴酥鲍螺,王婆婆就带她去乳酪张家。
“他家的冰酪好吃,制成各种惟妙惟肖的花卉飞禽,你这样的小娘子当会喜欢。”
王婆婆说的肯定,因为她自己年轻时就爱吃。
这就是汴京的好处了,只有手艺好,能留得住客,别管头上的皇帝怎么换,店就屹立在那,几十年不变。也叫王婆婆回汴京后,还是能吃到“旧味”,不必生出什么物非人非的感慨。
乳酪张家开在景明坊,离马行街倒是不远。
待到店家把一整盘,摆了十几个形色各异的冰酪端上来时,元娘完全挪不开眼。
颜色虽然都是乳酪的淡白微黄,可是细节却是刻画得栩栩如生。例如迎春花上的每一瓣与弯弧都是想象的,鱼儿的还雕了磷。
元娘拿起勺子挖了一块,冰冰凉凉,寒意有些沁牙,但是整个味蕾都被冰住,很舒服,咬开后,是浓郁的奶味,甜甜的,但是比滴酥鲍螺要有些不同,它不会入口就化,像是硬点的豆腐,口感偏实,但抿开后,沙沙绵绵的。
吃得元娘整个人都明亮起来,她幸福道:“真好吃!”
还是她阿奶,作为真正的汴京人士,更懂得什么好吃。
王婆婆看她没出息的样子,嗤笑一声,又点了碗樱桃乳酪。这个时节买不着新鲜樱桃,吃的都是酿成酱的樱桃果酱,还带着大颗果肉,酸酸甜甜,搭着奶香的乳酪,每一口都是享受。
元娘吃一口,感受着甜甜清清的樱桃酱,果肉破开,果香四溢,乳酪包裹着唇齿,满足到眯起眼睛。
不过……
元娘心头升起疑问,“阿奶,你不是说要养生吗,人得惜福,不能一味贪吃,所以不到立夏,不许食冰,可是冰酪和樱桃乳酪都是冰的!
“这可以吃吗?”
王婆婆瞪了她一眼,等自己的入口咽下,才没好气地开口,“这是犒劳我自个儿辛苦了,你不吃全给我。”
元娘嘿嘿笑着,双手抱住,护着自己的那碗樱桃乳酪。
她就知道!
长辈说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才不是绝对的。
规矩都是定下来管小辈的,长辈自己就能可劲地破戒。
元娘吃得开心,也没忘不时看看店里往来的行人,她坐在廊厅里,这儿没什么隔间,几乎每回吃都能听点热闹。
忽然,元娘一拍脑袋,想起自己来是干什么了。
她凑近阿奶,极小声的把从魏观那听到的什么主战主和等等的事情,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
王婆婆却没全信,神色肃然了些,但也没影响她享用樱桃乳酪。
“年年都打,纵然今年闹得厉害点,也不见得有什么事。粮价一逢打仗就涨,商贾囤积居奇,这没什么,先别杞人忧天。”
元娘自然是更信阿奶的话。
在两人说话间,边上的人也在闲聊。
“唉,真是世风日下,方才走过去的,是先前住在景明坊孙宅的亲戚吧?啧啧,做岳家的,一见人家落了难,就撇清干系,也不想当初沾了多少光。若非有孙家的钱,他们哪能日日往正店里眼睛不眨地吃喝。”
“没心肝呗,你以为只是撇清干系那么简单?”
“难不成还做了什么?”
“可不是,孙家的主君在南边犯了事,家财都抄没了,好在人家留了手,早先和他妻子和离,保下了汴京的宅院。结果做岳家的,哄骗孙大娘子把宅子卖了,说是出去周转,这一转,还不是全落到他们手里,可怜喏。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坍塌,啧啧!”
景明坊孙宅,元娘在心中琢磨着这几个字,熟悉到令她震惊。
这不是犀郎最要好的同窗家吗?
来她们家拜访过许多回,甚至初至汴京,犀郎能那么快被周围的同窗接纳,备受先生重视,多少也有孙令耀的缘故。孙令耀出手大方,人人皆攀附他,与他交好。
自然,如今犀郎锋芒渐露,先生都道他若参与科举,便会似一颗横空出世的明珠,光芒尽显。凭他自己的能耐,就已经够叫人高看,甚至还有媒人前来,有人听闻他的名声,想提前结亲呢。
怎么会……
而王婆婆的面色骤然严肃起来,她握住元娘的手,“恐怕,当真要出事。”
回去的路上,王婆婆才给元娘解释缘由,“要筹措粮草军饷,往往是找商贾巨富捐钱,若是直接把些靠山不够硬的巨贾家产抄没,只怕是光景不好,事情已到了极为险急的时候。
“否则,断然不会如此行事,一口气抄完了,往后还怎么细水长流的要钱财?”
陈元娘长于乡野,及长到了市井,她对这些朝廷官员的行事是一窍不通的。
听阿奶这么说,惹得她脸色慌白,“若是无权,再富庶,再殷实的家底,也不过是像肥羊般,等着朝廷的人挑选宰杀吗?”
她从前十分艳羡孙令耀的做派,可以随意挥霍钱财,日子得过得多舒心,什么恼人的事都没有,想要什么可以直接买。
但她和承儿,若看中什么绒花、簪子,倘若贵了,就得省下吃食的钱去攒。
可如今看来,似乎不论什么人都有苦恼,只是外人感受不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