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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哑语(第2页)

他压抑不住地去幻想:如果闻岸潮刚好出现呢?如果他站在某个角落,隔着人群,恰巧看到自己此刻的一言一行?

这念头已经成了种顽疾。

游辞每天都在表演。

假装认真工作,假装对电影感兴趣,假装在无事发生的日子里还有力气维持日常。每一次低头回消息,每一次故作正常的笑,每一个与人交流的假意热情,都是做给那个不会出现的人看的。

好像要是不这样,所有日常与平淡,就都没有意思、没有意义了。

这天回去,他却觉得很累。

于是敷衍地给后爸发了条信息,说这周末不回去了,工作太忙。他是真的累,每天都在演戏,觉得自己太有病。

累,却戒不掉。

半夜被回忆惊醒,梦到闻岸潮带着他回公寓楼下,醒来竟然傻乎乎跑到窗口看着空荡的街道,心里想,是不是刚刚有摩托车的引擎声?

当然是什么都没有。

浑浑噩噩找到手机,发现后爸回了句“好好休息”,又觉得自己像个混蛋。

第二天一早,游辞还是赶了火车回家。

路上没有告诉后爸,他觉得这也没什么。和往常一样,满脑子都是闻岸潮。没关系,想就想吧。如今,无可奈何,也累了。

他闭上眼睛。

到了家门口,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后爸一见他就笑:“哎,不是说今天不过来吗?我们还以为……”

他脚步刚停,就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门边,低头拉着轮椅上的人缓缓转身。

闻岸潮。

他站在轮椅后,手撑着推柄,姿态一贯的安静克制。轮椅上坐着的是许兰,头发盘得整齐,戴了丝巾。

游辞站着,神情说不出是惊是乱,只觉得早前幻想的片段一瞬间全崩塌了。

当被看见的愿望,忽然照进现实,这个成熟的演员却没有准备好,也没有台词可说。

后爸道:“今天热闹,岸潮陪许老师来了,昨天打电话来着,我还说可惜你就今天不回来。”

客厅里不大,茶几旁散落着一叠医学资料和几本厚厚的书,是游辞买来看的。上面贴了便签,用细细的笔迹写着:“肝癌患者术后营养计划”“适合静脉输液患者的低糖高蛋白食谱”等等。

母亲靠在床头,戴着口罩,手背上还连着点滴管。她眼神涣散,呼吸微弱,但看到游辞进门时,眨了下眼睛,像是想笑。

游辞下意识走过去,把她的胳膊从不舒服的角度轻轻扶好,动作小心地避开输液管。他低头看了一眼点滴瓶的速度,熟练地捏了捏止血带的位置,确认没滑脱,再把调速夹略微往下推了几毫米。

随后,抬手轻轻托了托母亲的腰侧,让她坐得更正一点,防止因久躺引起压疮。见她嘴唇发干,又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用吸管凑到她唇边,轻声说:“妈,喝一点。”

她含住吸管,慢慢抿了一口。

放下杯子后,他用干净的纱布替她擦了擦嘴角,又翻起盖在一旁的小记事本,检查今天的记录:有没有解小便、有没有呕吐、体温有没有偏高。

许兰看着这一幕,微微笑着,笑容有些感伤。

旁边的沙发上,后爸翻着厚厚的医学指南,忽然“噢”了声,又伸手拿回许兰手上的那本,“这本才是昨天看的,我记混了。”

许兰把书递过去:“我就说你看错了,人家孩子标得多清楚。”

后爸一边接书一边摇头,语气里也有些骄傲:“他就是心细,哪怕平时不太说话,事都记在心上。”

许兰点头:“能做大事。”

游辞听见,抬头朝她一笑:“阿姨,您怎么了,怎么坐着轮椅?”

他很努力做回演员。

余光看见,阳光从窗帘缝里落在那人身上,一层薄雾。

“老毛病,前段时间气不顺,住了几天院。”许兰语气轻快地带过,“好不容易能走动了,就惦记着她了。人老了,哪有啥大事,犯太岁罢了——我前几天去庙里抽签,师傅还说,我们这对老姐妹,今年是犯双的,病和灾来挡大运。”

她说着笑了笑,又回头看游辞母亲,“咱俩一块儿生病,连累儿子都跟着瘦了一圈,果然母子心连心。”

空气短暂地静了一瞬。

游辞低下头替母亲把手背上的输液管压实,掩住了眼神的晃动。

闻岸潮看了眼许兰的轮椅脚刹,蹲身把其中一侧重新卡牢。

明明呼吸都困,却竟然可以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游辞压着心跳,有种穿越时空的冲突感——怎么可能?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他跟自己宛若一见钟情的心跳说。

许兰转头和游辞妈妈说话,说天气暖了,也说楼下的玉兰今年开得早,一直握着她的手,一下一下,动作很慢。

后爸不时回应几句。

游辞低头拉着母亲的手,一言不发。他的眼神没碰过闻岸潮,但能感觉到他在。是某种碰不得的重量,在空气里一寸寸扩散。

这座屋子里,有三个半脚踏入晚年的人,气氛靠他们在撑。

还有两个,互为哑语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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