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车碾过结冰的省道,司机把暖风调到最大,出风口挂着的转运符开始狂舞——朱砂写的“平安”二字仿佛在眼前簌簌掉着红屑。
这再次让游辞想到女孩脖上的佛像。
只是佛祖的脸庞变成了妈妈。
漆黑的天色压着路面,远处的山脉被吞没,只有稀稀落落的灯火在深处隐现。车窗外,零星的烟花在乡镇的夜空里绽放,光落在游辞膝头的红本上。
游辞抹了下眼睛,扭头去看闻岸潮。
他一直在忙,不是看电脑,就是看手机,蓝光舔着他的下颌线,映在瞳孔里,像片被冬夜冻住的湖。
——【联系看守所了,确认近期见不了面。】
这是律师的答复。算上这条,其他消息也好不到哪去。但他呼吸极稳,每一条信息的推送、每一通电话的震动都没有掀起闻岸潮面上的波澜。
而看着他的游辞缩在另一侧,头靠在车窗,预感落在那道不停后退的公路线上。
灯光一盏盏地划过,像是倒带的电影,冷白色的光影照不进他的眼里。
卡车呼啸而过的瞬间,游辞看见监狱探照灯刺破雪幕。这次,闻岸潮也抬起眼睛,视线擦过车窗,又落在游辞脸上。
闻岸潮一顿,抬起手臂,抹过游辞的眼角。
“哭了?”
“没有。”游辞躲掉,停顿几秒,“你很忙?”
闻岸潮将电脑合上,头往后靠去,静静看着他。
游辞低着头,看房本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手边。他说:“你忙你的,我就是问问。”
闻岸潮:“你妈和你说什么了?”
游辞:“……说,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我。”
其实监狱探照灯将闻岸潮的思绪拉扯的很远——此时,才算是正式回归。他稍微靠向游辞坐了些,问道:“你和她说什么了,她和你说这个?”
“没有。”游辞闷声撒谎,“她就是忽然说这个。”
“不是跟她说你和男人睡觉?”
“……和这句没关系。”游辞抓着头发,突然说,“其实我没那么恨她,其实……我不恨她。”
“恨就恨了。”闻岸潮的声音低而沉,“今天你伤害她,明天她伤害你。感情都是这样,不用太愧疚。”
“……嗯?”游辞有些惊讶,但想来想去,也的确是这么回事。但是,好冷漠——好像只是随口说的,但听到,就是觉得好冷漠,感觉这人的骨缝里都是冰渣子。怎么一丁点感性的地方都窥探不到?
他心里其实有太多话,堵在喉咙口,最后变成一句:“那你有恨过我吗?”
闻岸潮反问:“你恨过我?”
“恨过。”游辞承认。
“白天?”
“以前也有。”
闻岸潮却没有追问。
手机屏幕偶尔亮起,消息和未接来电堆积在上面,他没有看也没有回复。车里的空气像凝固的时间,他们的存在也仿佛变得轻盈而遥远。
游辞的心沉下去。
“再有四个小时。”司机低声提醒。
也就是说,到达栖风市区得天亮了。
路边偶尔有几户人家,窗户里透出暖黄色的光,映着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爆竹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远处的烟花再一次升空,那一瞬间,游辞感到自己是无数个过年场景之外的一粒尘埃。母亲的身影,房本上的名字,甚至闻岸潮的气息——这些都像是不属于他的一部分。
他在这辆飞驰的车里,奔向离家愈来愈远的地方,身旁是一个也许并不真正属于他的人。
“你妈说得对。”闻岸潮说这话时没有表情。
游辞睁开眼睛:“嗯?”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他淡淡道,“你太好,留不住才是应该的。”
“……这叫什么话?”
“上大学那会,有个舍友种了盆花,天天浇水,盼着它开花。”闻岸潮低声道,“但它一直不开,后来他家里有事,休学搬走了。走了以后的那个春天,花开了。”
游辞被这突然到来的故事搞懵了:“……那他知道吗?”
“他把所有人联系方式都删了,和我们关系也不好。”闻岸潮心不在焉地回答,忽然一笑,“告诉他又怎么样?没有人会为了朵花再搬回来。”
“不用搬回来,拍给他看看也行啊。”游辞听得胸堵,皱着眉说,“突然说这些,都不像你了……”
“你以为我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