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我…就活下来!”】
【“活下来…才有资格恨我!”】
活下来!
为了恨她!为了质问她!为了砸碎这将她绑缚在祭坛上的“天命”枷锁!为了…不再让她为他流血!
“嗬…!”朱棣猛地倒抽一口冷气!那濒临熄灭的“恨火”,被这句冰冷的箴言再次狠狠点燃!这一次,不再仅仅是求生的欲望,更混杂了对这天命枷锁的滔天愤怒!对将她拖入旋涡的刻骨自责!以及…一种不惜毁天灭地也要挣脱束缚的暴戾决绝!
这“恨火”蛮横地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压过了精神的疲惫,压过了沉沦的诱惑!它如同最滚烫的熔岩,在他残破的躯壳内奔流!强行将涣散的意识从深渊边缘拖拽回来!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望向王彦,嘴唇翕动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挤出几个嘶哑破碎到几乎听不清的字:
【“…洗…干净…”】
【“…明日…本王…要见‘麒麟’…”】
王彦先是一愣,随即猛地反应过来!王爷这是要…要以最“虔诚”的、最“疯癫”的姿态,去朝拜那尊“天命神兽”!这是要将“疯王”的形象,在这神迹降临之夜,彻底焊死!
“是!王爷!老奴这就给您擦洗!给您换身干净的!”王彦含着泪,手忙脚乱地去打水,找来仅有的干净布巾。
冰冷的布巾带着刺骨的寒意,再次擦拭上朱棣滚烫的身体。剧痛如同万箭穿心!但他死死咬着牙,不再出一点呻吟。赤红的眼底,那焚心的爱意、锥心的痛楚、滔天的怒火、刻骨的自责,最终都被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坚硬、更加炽烈的力量强行熔铸、淬炼!
那是被“恨火”与“不甘”锻打,被“天命”枷锁压迫,更被至爱之血染就的——帝王之心的雏形!它不再迷茫,不再脆弱,只剩下一个无比清晰、无比暴戾的执念:
活下来!
挣脱这囚笼!
砸碎这枷锁!
站在她面前!
无论付出何等代价!
窗外的风雪依旧狂啸,庆寿寺内的诵佛声与“天命”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禅房内,王彦颤抖着为朱棣换上干净的、却依旧单薄的中衣。朱棣紧闭双眼,忍受着冰火炼狱般的酷刑,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但那只放在身侧、缠满绷带的手,却再次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收拢了手指。
这一次,握得更紧!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捏碎掌心中无形的命运!庆寿寺大雄宝殿。
庄严肃穆的佛殿此刻被一种奇异而狂热的气氛笼罩。长明灯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佛祖低垂的悲悯目光,也映照着殿中央那尊被高高供奉在黄绸莲台之上、散着温润白光的“玉麟”神兽。殿内殿外,黑压压跪满了僧众和闻讯赶来的百姓,诵经声、祷告声、压抑的惊叹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巨大的、充满敬畏的声浪。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却掩盖不住那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天命”威压!
齐泰和王钺带着京营士兵,如同被逼到角落的困兽,脸色铁青地退守在大殿边缘的阴影里。他们不敢上前,更不敢阻止这狂热的朝拜。齐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尊玉麟,又扫向殿外通往禅院的方向,里面燃烧着冰冷的怨毒和一丝被神迹碾压的颓然。他知道,自己最后的杀手锏——那封构陷“妖术”与“装疯”的密信,已经由心腹快马加鞭送往应天。但此刻,在这煌煌“神迹”与沸腾的民意面前,他只能蛰伏,等待应天最后的裁决。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滚油中煎熬!
就在这狂热与压抑交织到极致的时刻!
大雄宝殿厚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条缝隙。
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沫,瞬间涌入温暖的殿内,吹得烛火一阵剧烈摇曳。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的光影之中。
所有的诵经声、祷告声、惊叹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扼住!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死寂!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身影之上!
是朱棣!
他穿着一件洗得白、却异常干净的粗布中衣(王彦连夜浆洗熨烫),赤着双脚,踩在冰冷刺骨的金砖地面上。单薄的身躯在宽大的中衣下显得愈瘦削嶙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上依旧带着病态的潮红,额角、肩头缠绕的白色绷带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目,隐隐还透出淡淡的血色。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神——空洞!呆滞!涣散!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找不到一丝属于“燕王”、更遑论“天命之子”的锐利与神采!
他仿佛对殿内庄严肃穆的气氛、对那尊散着圣光的玉麟、对那无数道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都毫无所觉。只是像一个迷路的、懵懂的孩童,被殿内那柔和的白光吸引,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朝着供奉玉麟的莲台走去。赤脚踩在冰冷的金砖上,出轻微而清晰的“啪嗒”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敲打着每一个人的心弦。
王彦佝偻着腰,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脸上带着惊惶和悲痛,却又不敢伸手搀扶,只能低低地、带着哭腔哀求:“王爷…慢点…当心脚下…”
朱棣对王彦的呼唤充耳不闻。他的目光直勾勾地锁定在那尊温润的玉麟上,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痴傻的、带着涎水的笑容。【“光…亮亮…好看…”】他含糊地嘟囔着,脚步加快了些,却又因身体的虚弱和剧痛而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王爷!”王彦惊呼,下意识想扶。
“滚开!”一声冰冷低沉的呵斥从阴影中传来!是齐泰!他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死死盯着朱棣的每一个动作,“莫要惊扰了王爷…‘朝拜神兽’!”他刻意加重了“朝拜”二字,充满了讽刺。
朱棣仿佛没听见这呵斥,也仿佛没感受到四周那无数道或怜悯、或敬畏、或审视、或恶意的目光。他蹒跚着,终于走到了莲台之下。那温润的白光映照着他苍白病态的脸,映照着他额角渗血的绷带,更映照着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他仰着头,痴痴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玉麟,嘴角的涎水流得更欢了。【“大…大狗…白白的…毛茸茸…”】他傻笑着,伸出那只缠着绷带、依旧能看到冻伤青紫痕迹的手,竟想去触摸那象征着“天命”的神兽!
“王爷不可!”慧海大师忍不住出声,声音带着惊惶。亵渎神兽,可是大不敬!
然而,朱棣的手并没有真正触碰到玉麟。在距离那温润白光还有寸许的地方,他的手猛地顿住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又仿佛…是被那光芒中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刺痛!
他那空洞呆滞的瞳孔深处,几不可察地剧烈收缩了一下!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被强行压抑的剧痛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噬咬了他的心脏!
玉麟…染血!
那温润的白光,在他此刻混乱而敏感的感知中,竟诡异地与记忆中静尘师太(徐仪华)僧袍下摆处那一点刺目的暗红…瞬间重叠!那圣洁的光芒底座,仿佛真的在流淌着冰冷粘稠的鲜血!那是仪华的血!是献祭给这“天命”的牺牲!
【仪华…】一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濒临麻木的神经上!那焚心的爱意与锥心的痛楚,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这“神兽”的注视下,在他强行维持的“疯癫”面具下,疯狂地涌动、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