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娘正被油烟熏得满脸通红,额头冒汗,手忙脚乱,听到这些“干扰”,一股无名火和强烈的自尊心涌上来。她头也不抬,语气生硬地回道:“没事!我知道!洛阳浆面条就是这个做法!你们不懂就别乱说!肯定没问题的!”
众人见她如此固执,又搬出“洛阳特色”的名头,加上她姨娘的身份,顿时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只是互相交换着忧心忡忡的眼神。那锅里散出的味道…实在不敢恭维。
终于,在苏婉娘自我感觉“大功告成”的忙碌后,一盆热气腾腾、颜色深褐、汤汁粘稠、面条几乎化在汤里、飘着可疑油花和芹菜胡萝卜丁的“浆面条”出锅了。
苏婉娘看着自己的“杰作”,闻着那混合着豆腥、焦糊、过浓芝麻酱的复杂气味,心里其实也打起了鼓。这…似乎和张妈做的不太一样?颜色深了好多,香味也怪怪的。她拿起小勺,舀了一点点汤,鼓起勇气尝了一口。
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瞬间在口腔炸开!酸?不是正常的酵酸,带着一股馊味!咸?齁得苦!芝麻酱的香被一种焦糊味和豆腥气完全掩盖!面条更是软烂如泥,毫无口感!
苏婉娘眉头紧锁,差点当场吐出来。她强忍着咽了下去,心里凉了半截。怎么会这样?!明明步骤…好像没错啊?难道是食材不同?水质问题?还是自己记错了?她看着周围厨娘们躲闪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表情,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羞耻感涌上心头。
不行!不能放弃!这代表着自己的心意!而且…也许是自己最近没好好吃饭,中午那顿王府美食把胃口养刁了?或者,洛阳口味本就如此?王爷王妃没吃过,说不定觉得新奇呢?她努力说服着自己,强行挤出一个笑容,虽然那笑比哭还难看,对王妈说:“好了,麻烦…麻烦把这个送到正院去吧。给王爷王妃尝尝鲜,就说…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她特意强调“心意”,希望能挽回一点印象分。
王妈看着那盆卖相味道都一言难尽的“面”,脸都快皱成苦瓜了。她还想挣扎一下:“姨娘…这…要不要再…再调整一下?或者…您先尝尝?”她暗示得很明显了。
“不用!”苏婉娘断然拒绝,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固执,“我尝过了!就是这个味道!快送去!凉了就不好了!”她怕再犹豫一秒,自己就会崩溃。
王妈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指挥一个小丫鬟,小心翼翼地端着那盆“心意”,像捧着什么危险品一样,送往正院。心里祈祷着:王爷王妃千万别动怒,要怪就怪苏姨娘吧!我们可提醒过了!
正院里,烛火通明,气氛温馨。顾远难得处理完公务早些回来,正和乔清洛一起用晚膳。桌上摆着几样精致的菜肴:一道红焖羊肉香气扑鼻,那是顾远的最爱,一道清蒸鲈鱼鲜嫩诱人,几碟清爽的时蔬小炒,还有一小盆热气腾腾、晶莹剔透的虾仁馄饨,乔清洛想吃特意点的。主食则是两碗雪白的粳米饭。
夫妻二人刚坐下,正准备动筷。一个小丫鬟端着那盆苏婉娘的“浆面条”进来了,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王爷,王妃…这是…苏姨娘亲手做的…说是…一点心意…让奴婢送来…”
乔清洛和顾远根本没听清她的耳语,他们二人都是一愣。乔清洛看向那盆颜色深褐、汤汁浓稠、卖相实在不敢恭维的面条,又看看顾远,眼中带着询问:夫君,你让做的?想吃面了?
顾远也皱了下眉,以为是乔清洛点的什么新奇玩意,毕竟她有时会突奇想尝试些没吃过的。他朝乔清洛投去一个“你又搞什么名堂”的眼神。
两人都默契地以为对方点的。顾远心想:清洛大概是想换换口味?这面看着…是有点特色(虽然只是丑的特色)。乔清洛心想:夫君今天中午看我爱吃米饭?晚上想吃面了?可这面…看着不像府里厨娘的手艺啊?怪怪的。
本着不浪费和给对方“面子”的原则,夫妻俩都没问,各自拿起筷子,不约而同地伸向了那盆“浆面条”。
顾远行军打仗,茹毛饮血的日子都经历过,对食物的味道阈值极高。他夹起一筷子糊状的面条,送入口中。咀嚼了两下,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味道…很怪。酸得涩,咸得苦,豆腥味混合着焦糊气和过重的芝麻酱味,面条毫无嚼劲。算不上好吃,甚至可以说难吃。但在他尝来,也并非完全无法下咽,权当是某种“地方特色”的古怪风味吧。他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没说什么,又夹了一筷子。
乔清洛可就惨了!她从小锦衣玉食,父亲乔太公虽是盐枭出身,尤其在现她聪慧异常后很宠溺这个女儿,在吃穿用度上从未亏待过她。她可以说是尝遍南北美食,舌头刁得很。
当那口混合着怪异味道的面条进入口中时,乔清洛的味蕾瞬间遭到了毁灭性打击!那酸馊味直冲天灵盖!咸苦味灼烧着喉咙!粘腻软烂的口感更是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想吐出来!但强大的自制力和对“夫君点的”这个认知的维护,让她死死咬住了牙关,硬生生把那口恐怖的面食咽了下去!整张小脸瞬间憋得通红,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疙瘩,眼中甚至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
她飞快地放下筷子,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水,试图冲淡口中那可怕的味道,然后立刻把筷子伸向那盘清蒸鲩鱼,夹了一大块鲜嫩的鱼肉塞进嘴里,仿佛那是救命稻草。
顾远一直留意着爱妻,将她那一系列痛苦的小表情尽收眼底。他放下筷子,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故意拖长了调子问:“哟,我的小女诸葛,今天这是怎么了?点菜掉进狼窝了?还是想尝试点没吃过的‘新奇’面食,结果…尝试失败,英勇就义了?”他指了指那盆面,语气调侃。
乔清洛好不容易压下了那股恶心感,听到顾远的话,委屈得差点跳起来。她杏眼圆睁,指着那盆面,声音都带了哭腔:“什么我点的?!顾远!你少诬赖好人!我今天看你中午那么爱吃米饭,点的就是米饭!这…这盆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的面,明明是你点的!你想吃面了是不是?!还怪我?!”她气得直呼其名。
顾远愣住了:“我点的?我什么时候管过点菜?府里膳食不都是你一手安排吗?这不是你点的,那还能是谁?”他仔细看了看那盆面,也皱紧了眉头,“再说了,这味道…确实比府里平常做的差远了。怎么回事?”
他语气中的一丝不悦和疑惑,立刻让乔清洛意识到可能真不是他点的。她也是一头雾水:“对啊!不是我点的!我点的馄饨还在桌上呢!那这盆面…”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问和一丝被愚弄的不快。顾远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属于他历来惯有的冷峻和威严。他猛地一拍桌子虽力道不大,但气势十足,沉声道:“来人!把后厨管事给我叫来!”
王府的效率极高。不到片刻,后厨管事王妈就战战兢兢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冷汗涔涔:“王爷息怒!王妃息怒!”
顾远指着桌上那盆“浆面条”,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王管事,本王问你,这是什么东西?谁做的?谁让你们端上来的?嗯?”他目光锐利如刀,“本王记得王妃今日并未点此物!本王也从未吩咐过!是你们后厨自作主张,还是有人玩忽职守,开始拿这等粗劣之物糊弄主子了?!把做这个猪食的狂徒,给我找出来!拖后院抽二十鞭子以儆效尤,下次再犯,我让赤磷卫吊起来抽他一百马鞭!听到了吗?”
王妈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王爷饶命!王妃饶命!奴婢万万不敢!借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糊弄主子啊!这…这面…”她急得舌头打结。眼看顾远眼神越来越冷,戾气开始凝聚,她心一横,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回王爷!这面…这面是…是听雨轩的苏姨娘亲手做的啊!”
“苏姨娘?”顾远和乔清洛同时失声,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是苏姨娘!”王妈连忙解释,“傍晚时分,苏姨娘突然来了后厨,非要一个灶台,说要亲手做一道洛阳特色面食给王爷王妃尝尝,说是…是她的一点心意!奴婢们劝过,说没做过,怕不合口味。可苏姨娘很坚持,说她学过,肯定没问题!奴婢们…奴婢们碍于姨娘的身份,不敢强行阻拦…而且…而且苏姨娘做好后,自己也尝了一口,说没问题…奴婢们想着是姨娘亲手做的‘心意’,她也尝了,又是主子…就…就斗胆端上来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王爷王妃开恩!”王妈磕头如捣蒜。
真相大白!
顾远先是错愕,随即一股被愚弄的怒火夹杂着对食物难吃的烦躁涌上心头,脱口骂道:“蠢货!自作聪明!洛阳菜本王又不是没吃过!‘浆面条’虽算不上多精致,但也绝不是这个猪食味道!她这叫学过?这叫没问题?简直是糟蹋粮食!”他越想越气,尤其想到清洛刚才那痛苦的表情,更是火冒三丈,“来人!去听雨轩…”
“哎呀夫君!”乔清洛连忙起身,一把拉住顾远的手臂,声音又软又甜,带着撒娇和安抚,“好了好了!消消气!多大点事嘛!”她一边说,一边给顾远顺气,漂亮的杏眼眨呀眨,“你看,难得婉娘妹妹有这份心嘛!她今天刚被你那番大道理‘说服’得七荤八素(她特意加重了‘说服’二字),想表达谢意,又觉得自己能做的有限,才想到下厨。虽然…虽然这成果是‘惊世骇俗’了点,”她瞥了一眼那盆面,做了个夸张的嫌弃表情,“但这份笨拙的心意,总归是好的呀!”
她凑近顾远,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俏皮:“而且,我听春杏说啦,婉娘妹妹现在可不一样了!不再像个疯子一样整天寻死觅活地念叨她父母小弟了!看来夫君你那番‘醍醐灌顶’,是真的把她‘说服’了呢!”她特意又强调了一遍“说服”,眼神促狭地看着顾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