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苏婉娘震惊的是,他弯腰,又从桌下拿出了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散出一股淡淡的、新鲜的血腥味——是鸡血。
顾远将那个盛着鸡血的粗瓷碗,也放在了桌下显眼的位置。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目光再次投向依旧僵硬坐在床边、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茫然的苏婉娘。
他脸上的醉意似乎更淡了些,眼神恢复了惯常的深邃和冷静,只是那深邃中此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复杂。他没有走近,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看着苏婉娘,声音低沉,带着酒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和:
“饿了吧?”他指了指桌上的食物,“吃些东西。”语气平淡,没有任何命令或强迫,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张铺着崭新锦被的婚床,又扫了一眼桌下那碗鸡血,继续道,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吃完,睡吧。”他指了指桌下的碗,“血,撒床上。明日,挂出去就行了。”
最后一句,他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属于上位者的命令意味:
“明日,记得做戏就好。”
说完,他不再看苏婉娘的反应,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额外的、微不足道的任务。他毫不犹豫地转身,高大的背影没有丝毫留恋,径直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也隔绝了苏婉娘惊愕的视线。
房间里,瞬间恢复了死寂。
苏婉娘呆呆地坐在床边,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耳边反复回响着顾远那几句简短而惊世骇俗的话语。
“饿了吧?”
“吃些东西。”
“吃完,睡吧。”
“血,撒床上。明日,挂出去就行了。”
“明日,记得做戏就好。”
什么意思?他…他放过自己了?那碗鸡血…是用来伪装落红的?他…他不需要自己侍寝?他只是…来送吃的?还…教她如何蒙混过关?
巨大的冲击让苏婉娘麻木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无法思考。她茫然地、僵硬地转动脖子,目光落在那张圆桌上。烛光下,那碗肉羹还散着袅袅的热气,点心的甜香丝丝缕缕地飘入鼻端。这些温热的气息,在这冰冷死寂的囚笼里,显得如此突兀,如此…真实。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声响,透过寂静的夜色,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传入了听雨轩。
那是…从正院方向传来的声音。
若有若无,如同春日里缠绵的莺啼,带着压抑的、欢愉的娇喘…还有男人低沉而满足的、充满爱意的呢喃…
是顾远…和乔清洛。
苏婉娘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声音如同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她刚刚升起的、那一点点荒谬的暖意和茫然。她想起了顾远看向乔清洛时那毫不掩饰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深情,想起了他对自己的冷漠和疏离。这才是他心之所系,情之所钟。自己,不过是他权谋棋盘上一颗碍眼的棋子,一个需要应付的麻烦。他方才的举动,与其说是善意,不如说是一种…基于同病相怜的、居高临下的怜悯?或是为了维护他王府内部某种微妙的平衡?亦或是纯粹嫌恶自己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屈辱、悲伤、自怜、还有那刚刚升起又被瞬间浇灭的荒谬暖意…种种复杂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泪水,毫无征兆地再次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滴落在她紧握的手背上,也滴落在冰冷的、绣着俗气鸳鸯的锦缎嫁衣上。
她无声地哭泣着,肩膀因压抑的抽泣而微微耸动。为郭从逊,为自己,为这被彻底摆布、毫无尊严的命运。
然而,哭着哭着,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张圆桌上。落在那碗还冒着微弱热气的肉羹上,落在那些精致的点心上。
腹中传来一阵清晰的、饥饿的绞痛。从昨日被强行梳妆开始,她就粒米未进,早已饥肠辘辘。
鬼使神差地,她止住了哭泣。她抬起袖子,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挣扎着从那沉重得如同墓碑的婚床上站了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向那张圆桌。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碰触了一下那盛着肉羹的碗壁。温热的触感,透过冰冷的指尖,瞬间传递到心底。
那一点点微弱的、真实的暖意,如同在无边黑暗的冰原上,骤然看到了一粒微不足道的火星。
虽然渺小,虽然转瞬可能被正院传来的、象征真实情爱的声响所淹没,但它确实存在过。
苏婉娘端起那碗温热的肉羹,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久违的暖意。她拿起勺子,舀起一小勺,送入口中。温热的、带着咸香的汤汁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慰藉。
泪水,依旧无声地流淌着,混合着口中的食物,味道咸涩而复杂……
但在这绝望的深渊里,在正院那象征着真正幸福与情爱的声响的映衬下,这一碗来自陌生“丈夫”的、不知是怜悯还是算计的温热肉羹,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早已死寂的心湖深处,漾开了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否认的涟漪。
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也不愿承认的…暖意?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