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乡回头看他,他的面容灰白,没有任何血色,冰凉的皮肤像尸体一般,痴痴的注视着贺良景没有说话。
贺良景激动道:“你还认得我吗?我是二狗,你给我取的名字!我们以前一起乞讨过,你还为了救我受过伤的,你记得吗?”
冯乡只是脖子僵硬的动了个角度,青白的眼珠子漠然与他对视:“我……”
因喜悦和惊诧而暂时被冲昏头脑的贺良景,见到此番情景一瞬间回了神,他缓慢松开冯乡,不可置信道:“你怎麽了?”他闭上眼,咬牙冷声道,“……谁干的。”
贺良景依旧记得许多年前他最後一次见到冯乡。
夜晚寒冷,最近晚上似乎在闹鬼,总是会失踪那麽些人,可贺良景比起鬼更怕饿,他委屈的对冯乡道:“大哥,你饿吗?”
冯乡正在发呆,闻言转头看向这个瘦小却漂亮的小孩,道:“你又饿了吗?”
贺良景不大好意思的低下头,冯乡想了想,道:“我去外面看看有没有吃的,今日黄昏的时候突然下雨,他们收摊收的急,或许会有遗漏的东西。”
贺良景拉住他:“最近不是说晚上会有鬼来抓人吗?镇上丢了好几个了。”
冯乡粗糙的手安慰的拍了拍他:“没事,哪有什麽鬼,我也饿了,顺便帮你找找看。”他叮嘱道,“在这等我哦,晚上很危险,你不要乱跑。”
“那你早点回来啊!”贺良景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冯乡的脸上还有白日被人打的淤青,“大哥我会乖乖等你的。”
那晚过後贺良景再也没见过他。贺良景不信冯乡会丢下他一个人,便深信不疑的以为冯乡已经死了。
可眼前的冯乡,贺良景却也不能说他还活着,也许他更像一具还残留意识馀温的尸体。
冯乡对贺良景道:“是秦望川,是秦望川杀的我,是他——”他凑近贺良景,明明应该是恨极,但冯乡的表情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刹那间贺良景感受到身後有袭击,他召唤出重影,拔刀将那道射向冯乡的剑意挥散,他沉下脸,凛声道:“谁?滚出来。”
他没想到那道剑意是顾玉的。
因而在他看到顾玉的那一刻尴尬道:“师尊?”他解释道,“我没想到是你……”
顾玉没有打伞,可天上的雨在他身周像绕了道,他将贺良景扯到身後:“怎麽不用避水咒?”
贺良景在顾玉避水咒的庇护下甩了甩头发上的水,道:“情急之下忘记了。”他道,“这是我当乞丐时认识的朋友,师尊,他不是坏人。”
顾玉观察眼前的冯乡,道:“可他已经死了。”他伸出手,准备真正了结他的生命,但贺良景阻止他的动作,道:“……不行。”
共同生活那麽多年,他第一次在贺良景眼神中察觉到悲哀的情绪,顾玉抿了抿唇,蜷缩回手指,道:“死了的人,是没办法回魂的。”
“可他方才还在同我说话。”贺良景喃喃道,“……他明明还能与我说话。”
“那不是他可以自控的,良景。”顾玉望向贺良景眼底,半晌狠下心道,“我需要杀了他,就在现在。他是不可控的傀儡,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意识,所说的一切话语都是他人有意为之,这麽放任下去隐患无穷。”
“……”贺良景错也不错的凝视冯乡,轻声问道,“既然死了,那麽他的灵魂已经进入轮回了,是吗?”
顾玉道:“禁锢死後灵魂的邪术是存在的,我无法确定的回答你。”叹气後又道,“他救不活的。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他现在这副模样,真正的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贺良景垂眸,一步一步走向冯乡,而冯乡仍然不停的在告诉他——“是秦望川杀的我,他用邪术换命……”
贺良景擡手,重影的刀刃横在冯乡的颈侧,他轻声道:“冯乡,如果那晚我没有多嘴……我们是不是会一直生活下去呢?”
“也许现在你能成为你所梦想的四处行医的大夫。”他的刀刃划破了冯乡的皮肤,但凝固的血液没法像活人一样流出,“……我其实觉得跟着你打打下手倒也不错。”
冯乡念叨的话突然停止了,他呆滞的沉默,不久伸出手,拇指擦掉贺良景脸上滑落的水痕,他艰难道:“……不……难过。”
贺良景愣住了,随後勉强扯出一个笑,回答:“是雨,哥。”
冯乡立马重复道:“——是秦望川杀了我,他用邪术换命……”他的嘴唇又合上了,在触碰到贺良景的目光时,冯乡的喉咙发出嗬嗬的声响,像破旧的无法转动的水车,“二……狗,不怕……”冯乡靠近他,久遇故人般眼眶微微睁大,“…别哭,我找到……”一只黄白的长虫从他眼里钻了出来,“找到……馒头,带回去……不,不饿……等我——”
下一秒冯乡张大嘴巴,双手死死掐住贺良景的脖子,他的牙齿只剩下几颗完好,朝贺良景就要咬下去,顾玉脸色骤变,失声道:“小心!”他一只手拎着贺良景往後带,一只手拔剑出鞘先是向下挥砍断了冯乡的手臂,方向一转干净利落的切下了他的头颅。
那颗头还保持着血盆大口的模样,沉闷的脱离身体滚落在地,溅起的水花留恋的停驻在贺良景的衣角。
贺良景从未觉得雷雨天这麽寂静。
四周的声音在贺良景的耳中逐渐寂灭,而他在惨白的闪电里看清了地上那颗睁着眼睛与他对视的脑袋。冯乡的身躯向後倒下,数十条尸虫从他的身体里争先蠕动出来。顾玉捂住贺良景的眼睛,迅速施法将尸虫清灭。
“为什麽?”贺良景不可置信道,“……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拿下顾玉挡在他眼前的手:“……被控制的已死之人为什麽会与我说那些话?”
顾玉沉默半晌,道:“……我无法回答你。他在我看来,确实已经死透了。”他擡眼看向贺良景,“我没有骗你,良景。”
贺良景蹲下身,将冯乡的双眼阖上,他分不清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良久才道:“……没关系,或许今日再见,最终结局都是一样的。”
贺良景抱着冯乡的尸体在荒郊找了块空地葬下,顾玉要帮忙,被贺良景拒绝了,他道:“我自己来吧。”
顾玉握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刺进手心里:“……你会怪我吗?怪我杀了他。”
贺良景摆正了冯乡的尸体,小心的让断掉的头与脖颈的切口贴合:“不会的,师尊。我只是……”他抹掉冯乡脸上的泥土,“只是一时间有些恍惚罢了。毕竟他会躺在这里,归根结底是我的错。”
“那天晚上是我说了饿,他才会出门的。”贺良景朝冯乡笑了笑,“你是个老好人,可惜遇上我这样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