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由昏黄渐渐转深,那颗天边的圆球也逐渐显露出鲜红的真实面目。
她俩的战斗还在继续,松林中大半的松林已经倒下,白色的雪尘扬起,其纯粹的白色上时不时沾染红色。
一直坚持保持距离的阿与,似乎也渐渐失了力气,慢慢地做不到和自己周旋。费尔拉感觉到,阿与失去了耐心,无法应对自己的近身。
到此为止了,费尔拉想,到此为止,到此为止!
她蓄力向距自己的身体不过分毫的阿与重重一劈,但预想的场面没有出现,相反,失去力量的是她自己!重甲砸在雪地上,发出一声重音,雪的碎屑溅起。
“什,麽……”费尔拉本应怒气的声音却不能顺畅发出。
阿与手中握住的铁丝从隐形状态下现身,她的模样比费尔拉更残破。
冰冷的空气进入温热的血管缠绕的人体内,化为气息吐出,凝结在空中。由此而生的白色雾气环绕在阿与的脸周,始终不散。
“你,”阿与的声音和费尔拉一样虚弱,“好歹是个魔法师,应该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胜算,把伊卡洛斯的真名物给我。”
费尔拉的气管和血管内,阿与的血液已经占据上风。她呼吸困难,仍艰难站起身:“休想,休想!“
阿与已经没有多少力气。
在这小半日的缠斗中,她从体内的霹雳霹雳感想到,既然塞尔蒂娜这种高等的魔法师可以善用土和水两种物质,那费尔拉也没有理由只善用铁。这个霹雳霹雳的感觉不是别的,而可能是电麻,但即使费尔拉要用电加快自身的速度,电又是从哪儿来的?
空中虽然遍布雪絮,却并没有丝毫雷云。她想起米洛曾跟她说过,地下有一种矿石脉,可以提供微弱的电流。于是她将血液藏在雪花中,隐蔽地寻找,终于,她找到了!连向费尔拉身体内部的通道。
此时费尔拉已经没有了胜她的可能,但阿与的身体和精神也都几乎燃尽了。要再分出精力维持理智,实在也过于困难。
阿与走近费尔拉,重复:“给我!你持有它的资格已经消失了!”
费尔拉身上覆盖的铁甲退去,露出身体和脸:“资格?你跟我说资格?!你这种……”她的话语被终止,一阵抽搐後,她重新倒在雪地上。
阿与在她身边蹲下:“你费尽功夫重施伊卡洛斯计划,不正是因为怕死?现在决定你的生死是我,这还需要提醒吗?告诉我,真名物在哪?”
费尔拉停顿了几秒没有回答,随後大笑:“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
阿与看着她,随後半趴下,脸几乎要碰到费尔拉的脸:“你在看哪儿?看着我!即使这样,你还是要说我就是她吗?”
费尔拉看向阿与,脸上的癫狂褪去,转为复杂:“我说?你需要我说?你说呢?”
她俩都没有确切的答案,甚至对希望的是什麽答案本身也没有确切的答案。
对于费尔拉而言,她无法接受她爱着的朋友竟然是一个无法抵挡生欲而做出无望的不耻之事的人。可是如果既然做了这种事,那至少应成功做到,这个过去无人做到的延长生命的魔法,“阿与”做到了。这样至少她还是自己那个才华横溢的的朋友,她应当是一个强者,而不是一个可怜的妄想者。
可是,可是,不应如此才是,自己应当严格地谴责这种行为不是吗?可是为什麽看着她所做的事情,自己的信念却动摇了。自己也像她一样吗?她感到恐惧。
费尔拉不知道,她面临了选择,是放弃过去的信念,让伊卡洛斯计划在自己身上重现,终于成为和朋友一样的人?还是继续恨她?如果“阿与”没有成功,眼前的阿与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而已,自己就不用做出选择,可如果真是这样,她的朋友就真的变成了一个仅仅懦弱丑陋的人。
她不想这样。因此她只能不断攻击,不断询问,不断确认。
但她似乎得不到答案了,因为面前的这个阿与并不能给自己答案。这个陌生的阿与也在询问自己,正如自己询问着对方一样。
费尔拉注视着阿与,半晌,她说:“地下。”
阿与怔了一下。
“地下……”阿与自语,随後忽然明白过来,起身看向这片松树林的土地。
她猜想过这种复杂魔法的真名物结构应该也远超平常的复杂,因而可能也更大,但是这样的话又怎麽隐藏呢?原来它从一开始就埋在了这块地下,就在自己踩着的地面之下。
…………
太阳已落到足以称之为夕阳的高度,待在海平面上。
阿与掀开了松林表层的土,看到了自己寻求至今的真名物。她看到它,感觉到自己和它的联系,身体不由颤抖。她走近它,停留片刻後擡头看向远方。
雪停了,连接天和地的暧昧不断的雪线消失了。澄澈的天空丶白色的大地丶青蓝的海,像幼童清晰静止的画一样,显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阿与的血从伤口落下,从它的表面滑过。破坏这个庞大的物体需要一点时间,阿与耐心地将它碎成小块,又细细看了每一块。“这样就足够了,”她想,“已经足够了。”
红色的丶巨大的夕阳缓缓朝着海面落下,它不再那麽圆,向下的轮廓溶化了,向海中滴落。阿与静静地看着,等待镜海完全溶解它。
夕阳总是这麽讨厌,明明知道有人在等,却总是行动缓慢。
小时候放羊,天亮前上山,天黑前下山,她总会看着夕阳等艾琳,夕阳落下,今天就结束了,她就知道“不是今天”。
她知道夕阳的出现同时意味着消失,每个人都知道夕阳很快就要落走,可它就是不肯给个痛快,犹犹豫豫的,把自己的遗骸往天边和水上抹个遍。
镜海把自己染上了鲜艳的红色,她蹲下身,把手伸入海水,海水毫不客气地浸入伤口,她感觉到刺痛,又感觉到水流在拍打丶缠绕她的手。窄窄的水流停留在她的指间,严丝合缝,好像是为她的手而生的,又好像是自己的手把水分成了这样的形态。
这种触感似曾相识。
阿与有些恍惚,她觉得海水时而在拉着她往前,时而又推着她向後。
快点落下吧,她想。她想她是这麽想的。是这样吗?她希望它落下,还是希望它再等等?
她站起身,睁大眼睛,看向镜海尽头的夕阳,它已经那麽接近了。
强力的海风不断地吹着阿与,她的头发被吹得向上竖起,衣裙猛烈地拍打着身体。
阿与回过头,身後是宽广的平原,其尽头是高耸连绵的群山,她能看到半山的雪,雪水会从山脚流出,化为河流,穿过大地,在这里回归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