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情留下这样五个字,伸手抓住了香炉上燃着的三根香,不肖用什么力气,瞬间便折成细碎的香段,再一拂手,带走了壁上的画像,只余金光一现。
来去如风。
魏情在辜江岸边的矮山上蹲坐,面前腾浮画像一张,两相对望。他想起困顿的这一个月,将死的这一个月,艳阳取代寒霜的这一个月,就被三支香那么轻轻松松的摧毁了。
袅袅而生的信仰重塑了魏情的筋骨,也重塑了这个封禁邑州天寒地冻的法阵。
“你猜他会怎么做?”
乌云团团无边无际里,三神并肩朝下而望,望人间山头里无措惶惑的一个人。
“离开。”羽衣黄绿之神摇一摇云扇,“逃跑。”
“毕竟邑州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羽衣红绿之神扶鹤,持相反意见,“瞧他前番行径,也不像是会逃的样子。”
“他会在此处坐上一百年。”蓝衣之神道,“等邑州的人死去,等遗忘,等良心麻木。”
三神意见相左时,乌云后,一道紫光乍现,众神一见,挥袖揖礼。
“咦?你被他掐断声息,仙骨未复,何故上天?”
三百年前的孚如,曾是掌诏之神,因寻回太微星君而下凡,干预凡间储争有过而被踢出仙班重头再修,下兜兜转转三百年未曾飞升,反倒被魔君转世捏散了喉咙,成了哑巴。
在众神眼里,孚如实是个拎不清的怨种。
怨种不能言语,声从魂出,郎朗道:“二十多年前,魔君破封,听说太微星官教你们分剥东方情白善恶二念,使得魔君善念托生成魏情。彼时众神与他作赌,赌魏情二十年一历,必会重滋恶念,对是不对?”
扶鹤之神点头:“魏情长角,三百年记忆悉数复回,是重蹈覆辙,还是别有他选,便都在眼下邑州此局。”
孚如无声传音:“那问问他吧。”
众神诧异:“什么?”
“喂!魏情!看过来!”
众神:“……”
“我在云上!”孚如挥袖拨开浓雾,露出一个脑袋,“我问你!你想怎么做?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魏情在人间的山头一仰,除却一丝紫色的闪电羸弱的在云里钻了一下,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似乎已经猜到了那上面有多少双眼睛,还有背在身后,高高在上不肯扶人的神手。
神问:“放弃一个和放弃一万个,哪个更容易?”
魏情不讲话。
神问:“死一个人和死一万个人,哪个划算?”
魏情还是不讲话。
神说:“三百年前的东方情白是死天下不死自己。”
魏情仍然是一字未发。
扶鹤的神对孚如说:“你看看他,好不给本神面子!”
孚如讲:“因为他已经有选择了吧。”
“你管我怎么做。”
魏情站在矮山之巅,将魔君情白遗留人间的最后一幅画像点燃,垂手抛下土地,任这画卷带着无限生机一路滚,将整座荒山,凭空的烧了起来。
他从火里漫步下山,犹然回首,想起来这好像是太子山。
山脚下,循光而来的百姓们脸上流露出渴盼的神采,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看清楚光源是被一个青春茂盛的年轻人所点燃,不来自于隐秘的土地祠,不来自于岌岌可危的枯手——尽管这个年轻人头上顶着一只残角。
“你们好。”魏情笑了一笑,“我决定不救你们了。”
“什么……”
“不要再拜魔君,也不要拜神,不要跪下,不要把性命交给他们!”魏情蹲下来,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拿起所有,直到把邑州凿穿!”
他话音一落,一块石头率先朝着他的额头砸过来。
魏情躲了一下,害怕的看向人群:“为什么!”
一个人瑟瑟的举手:“对不起!魏芙蓉!我手抖!我不是想砸你!我是想说——你说的对!”
众人拾起烂木棍和破石头,缺了口的菜刀和发了霉的花盆,高高举在头顶,等魏情发话——比方说,朝哪里砸才能把邑州凿穿?总不能随便一扔,这天寒地冻就会消失的吧?
“非常好。”魏情满意极了,“为了让我确定你们自救的决心,现在,请所有人把这些东西抱在胸前,大喊‘我必须活下去’这样的话!”
所有人莫名其妙的跟着他喊了一声,又喊了一声,喊得魏情低下头去,喃喃道真是吵死了,然后他散下头发,以手为刃,将头发尽数削去,慷慨的散入风里。
发丝凝为金光点点滴滴,落在烂木棍、破石头、缺了口的菜刀和发了霉的花盆上……魏情双目放光,在辜江水边盘坐,从背后举起一把刀,对众人一笑:“好,接下来,谁帮我一个忙?”
众人面面相觑:“什么忙?”
“帮我把这只角剜下来。”他转着那柄红色的刀,“用这把刀。”
“剜下来,然后呢?”
“埋了它。”
不晓得是谁人先走上前握住这把刀,魏情很高兴,拉着他的手说谢谢。
“这把刀为什么是红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