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身一人闯进破庙将天光踩破,一路踢飞石子烂木头,找到那块写着“卜卦三十文”的牌子,从西边的高墙砸向东边的矮缸。
砰——
谢徴从梦里睁了眼。
一柄银利的钗尖对准了他的眉心。
“你错算!你错算!”
女子挥动银钗,兜血的白袖子在谢徴的视线里晃出骨肉腥气。
谢徴头疼欲裂,一只手向后摸了摸,摸到一截粗短软软的腿,再一扯藏进从菩萨泥像借
下红袍子里,开口道:“姑娘一生连蜉蝣也不曾怠慢,何以对本道起凶心?”
“我曾问你,我的官人几时死!你昨日说的今夜!”
女子披散的头发垂到小腿,令谢徴想起了酣饱的墨笔尖,一撇一捺都是浸透纸背的力道。
“死得不是你官人吗?”谢徴反问她,“他所问的官人,难道不是他吗?”
女子一怔,从谢徴的眼神里看见一湖山光水色的倒影,泱泱无边。
她道:“他昨夜在街上为我买灯,被一个楼上抛出的绣球砸死了。”
谢徴低眼:“去赴他下一世的约。”
“为什么?”女子问,“为什么是这样?!”
“写在命薄里的就是这样。”谢徴唇角渗出一丝血。他平静地擦拭去,心道,原来师兄从来教他不窥人命,不泄天机,是为了不叫他流今日的这口血。谢徴扬唇,目若太阴,凛寒寒地将人一望,“要想知道为什么,你须再给我三十文才行。”
恰时,在脱皮的梁柱下睡了一夜的太乌爬出来,乌凄凄的一个样子将那女子吓了一跳。太乌全身乏力,握住拳头神志不清地对女子问:“你是鬼吗?”
谢徴将他的衣裳一拉,道:“是客人。”
等到薄雾叫太阳蒸消,破庙的天才算是透亮了。谢徴盘腿打坐着,背脊微微弯曲,对
面前的女子说最后一句:“你的天纹很长,这辈子姻缘顺遂,白头到老,你们不会和离。”
女子洒空锦囊的碎银,叮铃当啷滚了一地的灰,月光似得砸在谢徴袍下。他伸手一枚枚的去捡,算出来可换取的吃食,好似捡起了一个个可活的来日。
太乌在旁说:“她走了。”
谢徴还在捡银子。
太乌又说:“她官人来接她了。”
谢徴捡毕最后一粒银屑,抬眼去看,恰见到昨日“徐公”憨傻不愁的抱了几支绢花来找人。他想到那个危险的“今夜”,险入歧路的女子为了一个断言,竟心生杀意。
“她想要她这个官人死,死的却是她前世的官人,此生的情人。”太乌睁着一双肿胀的眼,打着哈欠说,“他们真的会一辈子白头到老吗?”
谢徴讲:“孽障已结,自然是会的。”
想到方才女子不可置信的问他“他若是我上辈子的官人,怎能记得我?”谢徴答她是“所以他轮回不入,以鬼身驻留凡尘,误你红缘”。
谢徴昨日一见那“潘安”便被阴气冲的浑身不适,决心除去,所以才对女子说的“今夜”。虽已无丹元,但他要是想杀一只鬼也不是难事,于是用了些障眼的术法,叫一只带符的绣球砸死了那鬼,破了女子的前尘孽缘。
于是乎谢徴一夜未睡,好几日没吃正经东西,至此,困的快要晕过去了。
“太乌。”
“在呢……血!”太乌蹲下来时才看见谢徴的脸,“你吐血了!”
“不妨,一卦算尽,道行没了,吐点血也是应该的。”谢徴将捡来的银子放进太乌的袖子里,“劳驾你跑一趟给阿幸和你自己买只肉包子回来吧,我且睡一会儿。”
“嗷——”
角落堆一个脏不拉几黄脑袋拱出来。
太乌袖子一打,将它扑了几下:“四不像,不准吃肉包子!”
“给阿狺也买一只吧。”谢徴血唇一砰,“买两只,他随魏郎君,胃口大。”
太乌将袖子里的银子掏出来,看着看着两眼泪汪汪的:“为了这么点银子……储上……”
“已经很多了。”谢徴算账给他听,“换做在邑州这些银子能吃几碗羊肉汤面,从前魏郎君烈日下卖一整车的地瓜也不会有这样多,只不过眼下咱们所处之地物贵,总会好起来的。”
他太穷了,但他不太怕,吐两口血能给阿狺阿幸和太乌换热乎的吃食,谢徴觉得很不错,毕竟现在他最不惧的就是所谓忤逆天道,因为他有的只有这么多了,他必须全力保下信赖他的,跟着他风尘仆仆下南地,走一个不确定的来日的阿狺阿幸和太乌。
太乌朝他摊开粉红的手心:“储上也为我看一看手相吧,我日后好不好?且不要告诉我!你心里知道就行!”
谢徴认真的看了看他手上的山河脉络,果真只是笑一笑,什么话也不讲,将他指尖一卷握成个拳头,道:“去吧太乌,去买肉包子,早去早回。”
交代完要买的东西后,谢徴倒头靠在泥塑的菩萨像旁边睡着了,等他再睁眼时,破庙的天已近黄昏,阿幸在土堆上过家家,把一勺泥巴喂进阿狺的嘴里,傻狗一勺勺的就那么吃进肚子,饱嗝打的像年节放烟炮。
谢徴道:“阿狺过来,不准吃土。”
阿狺蹦跶哒地跳过来,脏脑袋把谢徴的下巴拱成了黄色。阿幸抱着破碗里的泥巴,可怜兮兮的走到谢徴面前,将一勺土递到他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