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财迅速堆起生意人惯有的、混合着试探与恭敬的笑。
能悄无声息包下这么大片风景绝佳的山头几年不开发,就为住几间破房?
这种人,要么是真傻,要么深不可测。
他本能地选择了后者——至少表面如此。
他整了整紧绷的衬衫领口,上前几步,姿态放得颇低,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这位老哥,打扰您清净了。我们是省城宏图地产的,鄙姓王。”烫金名片递出。
杨译眼皮都没抬,喉咙里只含糊地“嗯”了一声。
王守财脸上笑容不减,反而更热切几分,仿佛没看见对方的冷淡:“老哥,您这地方,真是神仙洞府!我们集团,诚意满满啊!”
他伸出五根胖胖的手指,“五百万!一次性买断您这山头的承包权!或者,”
他压低声音,带着诱惑,“您要是有兴趣,咱们合作开发!您出地,我们出钱出力,三七分账!您坐着收钱就行!保证一本万利,后半辈子躺着数钱!”他身后的助理立刻捧起平板,屏幕上炫目的规划图、奢华的别墅群、热闹的高尔夫球场跃然欲现,充满了金钱的喧嚣。
杨译终于缓缓睁眼。
浑浊的目光像沉淀了太多岁月的深潭,平静无波。
他看了看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又扫了一眼那炫目却冰冷的效果图,脸上没有半分王守财期待的心动或贪婪。
山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新。杨译轻轻吸了口气,枯瘦的手在藤椅扶手上拍了拍。
“咳咳…”一阵压抑的咳嗽打断王守财唾沫横飞的蓝图。
杨译咳得微微佝偻,指缝间青筋毕露。
那虚弱感让王守财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咳声平息,杨译慢慢直身,浑浊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王守财脸上。没有怒,没有烦,只有一种看透的淡然。
他缓缓摇头,动作轻,却带着山岳般的坚决。
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不高,沙哑,却清晰得如同山涧清泉:
“地方是好。”他顿了顿,目光掠过王守财,投向远方连绵的青山,仿佛看到了女儿们或嗔或忧的脸,“这是闺女们送的礼。”
他收回目光,那平静骤然凝成万钧重量,沉沉压在王守财心头。
“贵贱不卖。”
四字落下,轻如羽毛,重如磐石。
王守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如同冻硬的猪油膏。
那层精心伪装的恭敬如同劣质的墙皮,簌簌剥落。
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里面最后一丝耐心和伪装彻底消散,只剩下赤裸裸的阴鸷和恼怒。
“老东西!”王守财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再不复之前的客气,“给你脸不要脸是吧?五百万!合作开发!天大的馅饼砸你头上,你他妈不识抬举!”
他猛地往前踏了一步,肥硕的身躯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杨译脸上,“睁开你的老眼看看!也不打听打听!汉东的宏图集团!那是汉东省响当当的第二大支柱产业!跺跺脚,汉东都得颤三颤!跟你谈,是给你面子,是看得起你!真以为这破山头是你家的金疙瘩了?”
他身后的助理和工程师也立刻挺直了腰板,眼神不善地围拢过来,形成一种无声的压迫。
杨译依旧坐在藤椅里,身形甚至因为刚才的咳嗽显得更加佝偻。
但就在王守财报出“宏图集团”、“汉东第二大支柱产业”时,他浑浊的眼珠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那是一种极淡的、近乎荒谬的嘲讽,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拙劣的笑话。
他枯瘦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王守财的咆哮。
“滚。”
一个字,平淡无波,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王守财嚣张的气焰里。
王守财被这突如其来的、毫不客气的驱赶噎得一滞,随即暴怒:“你他妈说什么?!老不死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信不信老子…”
“再不走,”杨译缓缓抬起眼皮,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竟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我就报警了。”
他枯瘦的手慢慢伸向旁边小木凳上放着的一部老旧的按键手机。
“报警?”王守财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的肥肉都气得抖了起来,他指着杨译,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好!好!好!你有种!老东西,你给我听好了!在汉东,还没有我们宏图集团拿不到的地!你等着!咱们走着瞧!看你这破草窝能撑几天!”他恶狠狠地瞪着杨译,仿佛要将这张枯瘦的脸刻进脑子里。
“走!”王守财猛地一挥手,带着满腔的怒火和屈辱,转身就往山下走。
他脚步沉重,踩得碎石乱滚,肥胖的背影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滑稽的僵硬。
那几个手下也连忙跟上,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狠狠剜了杨译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