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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10(第3页)

奈何,天不假年……

徐承儿比元娘更悲痛,她才是真正从小在巷子里长大的,小时候还追在阮大身后,缠着要吃糕点,告状阮小二。她毫无顾忌地哭出声来,伏在元娘肩头,元娘一边轻拍她的背,一边给自己擦泪。

文修目光就没离开过徐承儿,眼里露出担忧和心疼。

今日这拨霞供是吃不上了。

阮小二恰好不在,都是多年的邻里,众人自然要帮忙操持,采买麻衣白布,即便没有尸首,也要有棺椁,好做衣冠冢,供桌贡品都要准备,还要剪纸等等。

她们自发忙碌起来,扶人的扶人,收拾的收拾……

王婆婆和岑娘子,以及徐承儿的娘惠娘子,她们都去帮忙了。

元娘也想去,但王婆婆说有忌讳,像她年纪这样小,不要去掺和这些,安安静静待在家里,该她去拜的时候自然会喊她去。

但一点忙都不帮也是不安心的,元娘和徐承儿一道做了些糕点,装在食盒里送去,分给其他人点点肚子。

她们到的时候,窦二娘已经在里面了,灵堂也大体布置出个模样,只见她跪在空荡荡的棺椁里哭得肝肠寸断。棺椁上的漆都没干,一些地方没打磨好,毛毛躁躁的,漆黏在上头,像是要滴落的样子,实则只是样子,外面早已凝固,不会成滴落下,只是赶得急,永远停留在那个样子。

阮小二已经被人喊回来,跪在灵前,神色哀痛。

而于娘子面如死灰,她也不像往日那样,一见到窦二娘就驱赶,一副死也不让两家人来往的样子。

人都死了,也不必再拦了。

窦二娘几乎要哭死过去,窦老员外站在阮家的大门外,踌躇不已,既心疼女儿,又犹豫不敢进,他还记得于娘子对他家的憎恨,能允二娘进去祭拜都算宽容了。

这些纠葛,哪能有尽头?

窦老员外面露后悔之色,他老了,年轻时做的错事,却害了女儿。她还大好年华,看模样,阮大这一坎怕是过不去了,往后得多痛苦?

当他悔恨不已,无力地低着头时,元娘忽然小跑靠近,急切道:“于、于娘子……”

“我这便走。”窦老员外很有自知之明的道。

元娘喘过气,用力摆手,摇着头,“不,不是,于娘子让你进去。快,快……”

都不及元娘催促,窦老员外瞳孔骤然睁大,如遭定住一息后,抬起头就急切迈大步朝里走,似风一般冲进去,完全看不出老迈,更与他平日附庸风雅慢腾腾的模样截然相反。

这么多年,他不知多少回梦见当日,停滞在阮家门外不敢进,半夜里惊醒喘息,倘若后悔能凝成实质,怕是已有一江流水般深长不绝。

虽与今日阮大的死不相干,但这情形,他不知重想了多少回。

迈步无比利落,元娘都未反应过来,他已经快冲到灵前。

又骤然停住。

窦老员外先是拜了阮大的棺椁,紧接着,向于娘子跪下,他俯首再抬起时,已是满面泪痕,“我、我悔啊,是我害死了兄长,误了大郎和二娘,是我,我的罪过,皇天在上,要死也该是我!嫂嫂,是我对不住兄长,但我当年……实在是太怕了。

“我怕担事,怕那些人索了我的命,是我软弱怕死,对不住你,对不住哥哥,万般罪过,皆起自我!”

窦老员外老泪纵横,言语激动,捶胸顿足,大冬日的,额上却浮起汗珠,可见情绪何等激昂。

于娘子神色木然,她听着窦老员外说话,却像是神游天外。也是,一直以来支撑门庭的儿子死了,那是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从小就孝顺忠义,勤奋习武,做了武官,若是寿数长一些,也不知会如何有出息。

就这样忽而没了。

她说是心如死灰,被带走半条命也不为过。

良久,在窦老员外的忏悔声中,她平静得犹如从海面传来的声音响起,像是无悲无喜的死人,“上柱香吧。”

“是。”窦老员外用袖子擦了擦泪和额上的汗,起身去上香。

他上完后,于娘子毫无情绪的声音继续,“停下做什么,还有你兄长的香。”

窦老员外如遭雷击,他不敢置信,旋即,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朝着阮家兄长牌位的方向走去,才抬起脚走了一步,就被自己绊倒,来不及捂住磕碰的腿,便迫不及待继续上前。

他点燃香,泪水不住的往外流,对着牌位复跪三次,行了大礼,每一次叩首都极为真心实意,他想端端正正地行礼,神色郑重,可不知为何,手就是止不住踌躇颤抖。

最后一拜时,他长伏在地,久久不起。

等香插入香炉,窦老员外重新站在棺椁前。

于娘子的声音了无生意,目光空洞虚无,“你兄长等这柱香十多年了。”

窦老员外这辈子都没有今日哭得多,他殷切追问,目含期待,“嫂嫂,你宽宥我了?”

于娘子避而不谈,她语气疲倦,只道:“万事,总该有个了结。”

“二娘是个好孩子,拦来拦去做什么,都做空,一切皆是命数。”

她的语气犹如看破俗世的僧侣,枯寂无波,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了,生死面前,所有怨恨都被看开。

原本是两个人在对话,而哭得几乎直不起身的窦二娘却忽而用手强撑着挺直脊梁,她仰面看着于娘子,咬着牙,目光灼灼,无比坚定。

“我要嫁给大郎。”

“他活,我嫁,他死,纵是牌位,我亦践诺,绝不变节!”

她神色昂然,一字一顿,皆铿锵有力。

窦二娘是外表看着极为柔弱的女子,符合士大夫臆想中闺阁女子的一切特质,举止娴雅,识礼端庄,外出戴着面衣,倘若无人陪伴,兴许连城门都走不到。

但她亦是人,有着脱离了儒家理学所推崇的女子该有的心气脾性,柔弱的面容表象是极为刚烈的性子。

倘若她决定了,便谁也无法阻拦。

窦老员外深知女儿的性子,手微微颤颤抬起,想说些什么,嘴唇翕合,又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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