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如今北边的蛮族连下数城,我的货有不少运不出来,可赔死我了。”
“我姑家亲戚都在祟宁,前两日说是也被夺了,不知道他们人如何,还平不平安?”
这样细碎的抱怨,传到元娘的耳里,似乎佐证了方婆婆所言。
难道真的要打到汴京了?
在她如此疑问的时候,也有客人这样问了。
得到的是众人不以为然的反驳。
“汴京有官家坐镇呢!”
“不可能,绝无可能。”
“我大宋的兵马也不是吃素的,能叫蛮夷欺辱的东京城来不成?”
虽说众人都是矢口否认,大有嘲笑那人的意思,可也没谁真的眼里一点忧惧都无。
不知何时,王婆婆坐到了元娘身边,还端了两碟小菜。
一碟是酒腌虾,用花椒和盐,还有酒放在缸里腌,用泥头封了缸,腌了七日才取出来的,褪了些水,虾肉质紧实,吃着有嚼劲,还伴有浓郁酒香。
另一碟是糟萝卜,被盐腌得去了水,口感脆爽,裹着酒红色糟,吃的时候糟的口感像散开的芝麻糊,但实际上又是酒香味,口感复杂,又有汁水。
“垫垫吧,还不到吃晚食的时候。”
元娘依言乖乖拿起筷子夹着吃,铺子里的手艺没得说,要不也不会有这么些老客,但她心里惦记别的事,吃着便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咬着筷子往别的桌上瞧。
王婆婆看不惯,用筷子另一边敲了敲她的手背,痛得元娘惊呼出声。
王婆婆这才道:“吃就好好吃,出门若是这个样子,要被人笑话没有人教,是乡野出身。”
说完,她又补了句,语气还是凶,但却是在宽慰元娘的不安,“哪就那么容易打来,真到了汴京还能没有人说?那些厢军禁军们也不是摆设。”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身背令箭的甲胄兵士策马疾驰。
这是边境传信的军士,从入城始就没人敢拦,任由他策马疾驰,否则便是王公贵胄也要被问责。
也来得太巧了,王婆婆一时哑声。
可她到底见过大世面,沉得住气,只道:“巧合罢了,吃你的去,小小的人儿想那么多做什么?”
*
可惜,接下来一个时辰,足足来了七趟策马报信的军士。
原本还安稳的人心,骤然,乱了。
即便他们不知道传的是什么信,可光看次数,也知道多么险急,虽然没有到汴京,但必定已是迫在眉睫了。
原本还热闹的铺子,食客渐渐散去,大家心里都不安,哪里还待得下去。
看着几个散客,王婆婆索性把铺子给关了,叫雇的几个娘子各自归家,她自己也锁好门户,把剩下来的食物搬进院子里。
傍晚,屋子里开始掌灯,油灯不耗钱,纵然点上一整夜,也不过两三文的油钱。
故而堂屋和灶上都点了灯,堂屋里更是点了好几盏,明明亮亮的,不叫人觉得阴翳,就是在摇晃的灯影中,人眉宇间的愁绪还是没能被驱散。
比起元娘,岑娘子看着要担忧得多,已经到了坐在八仙桌前发怔的地步。
寄居的廖娘子也不安的紧,她和其他人又有所不同,从前家里生意做得大,丈夫和北边也有往来,听过一点。北边的蛮族每逢秋冬就来骚扰边境,杀人不眨眼,遇上凶残的将领甚至会屠城。
故而,与北边做生意虽然赚得多,也鲜少有人愿意去。
比起钱,人还是更惜命。
廖娘子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千万别出事。”
她儿子还小呢,如今好不容易去考了解试,眼瞅着这几年就要有指望了,若真的出事,命也忒苦了些。
全家最稳得住的也就是王婆婆,在灶上带着万贯做菜。
王婆婆迈过堂屋的门槛,把腰上的围布解了,声音郎朗,“能出什么事,且放宽心吧,真出事了,也不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操心就能有转圜的,一日日吃好喝好,别饿着就是正经大事。”
“今儿的蟹好,我就放了点姜蒜一块蒸,蒸笼底下的水还掺了些酒,蒸出来的定然不见腥腻,都来尝尝。”
王婆婆身后的万贯捧着托盘,里头是两大碟蟹,都摆得满满当当,像是宝塔一样的往上垒,橘红的蟹只往上冒热气。
香!
还是得趁热吃最好,等冷了,香味就变腥冷。
王婆婆把蟹往桌上一摆,旁人如何不知道,元娘是满心满眼只剩下蟹了,
她迫不及待拿了一只蟹起来,被烫得两只手轮换着拿,往桌上一放,把蟹的腿跟钳全都拔下来,再用筷子把蟹壳撬起,露出满满的橘黄色蟹膏,色泽诱人,禁不住用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口中。
蟹黄在口中散开,散散的、沙沙的绵密口感充斥口齿间,带着蟹的鲜美。
好吃!
元娘幸福得眯起了眼。
而万贯已经挨个往大家跟前的小碟里舀上酱。
不同于蒜瓣醋的深色,这回的酱是褐黄的,颜色很浅,散发一点酸酸的香味。
元娘再夹起橘黄色蟹膏以后,就先放在碟子里沾上酱才放入口中,这回一入口便是醋的酸香,使得人不自觉一皱眉,咬开后,蟹膏和醋香混合,真是半点腥味也没了,甚至更衬出蟹膏原汁原味的鲜美,回味时,被醋泡得不见辛辣刺激的姜末赶走了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