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共有二十人,但其中十二人都是做些杂事,真正近身侍候的只有八人。
这八人,无论相貌、性情、谈吐、爱好,全然不同。
有温柔安静的,有活泼可爱的,有甜净俏丽的,有明艳大方的……甚至在每个人的特点上,阿夜还有要求,让温柔的更加温柔,安静的更加安静,活泼的更加活泼,可爱的更加可爱……
林长河认为这就叫博爱,又称花心,但阿夜对这八人并没有表示过喜爱或亲近之意,他看上去好像只是把这些人当成了工具,让林知春照着他想要的样子去打磨成形。
林知春照做了。
随后便是细致的要求。
茶水不可太烫,亦不可太凉,任何时候都要保证温热。
浴汤里要加牛乳,还要加玫瑰花瓣。
洗手需三遍,一遍玫瑰清露水
,一遍牛乳,一遍清水,最后再涂抹香膏。
……
林知春终于明白这些侍女并不是为阿夜自己准备的,她透过这些细致的习惯窥见了阿夜心中有个人。
他在提到这些的时候,神情温和,目光清朗,像是信徒在为自己的神明准备一场虔诚的祭献。
价值千金的月下徊,居然只拿来洗手……林知春无法想象那是什么人。
“统领大人稍候。”林知春飞快行了一礼,从房中拿来那只香膏。
这是她难得的心血来潮之举,那个人太遥远,她无法观察,无法分析……只有抓住一点离那个人近一些的东西,心里才会觉得踏实一些。
“我借来只为观摩,从未动用,统领大人可以查看。”林知春双手奉上香膏,眼中含着一点泪意,冰清玉洁的脸上平日里难得流露的脆弱,“大人冒雨前来,可见此物贵重。我实不知,无心冒犯,还望大人恕罪。”
林长河早已被阿夜吓得腿软,林大任脸上虽然还在笑,但额头都在冒冷汗了——阿夜这般模样太过吓人,他觉得阿夜随时能把知春的咽喉撕了。
“妹妹,你也太不懂事,想要香膏哥哥自会给你买,你怎么能去借统领大人的东西!”林大任说着向阿夜陪罪。
阿夜站在雨中,本来已经准备伸向林知春脖颈的手,转向拿起了香膏。
他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哥哥……妹妹……
菡萏也是这般有哥哥疼爱的妹妹。
“啊哟……”待人已经看不见影子了,林大任扶着椅子坐下,“到底是什么香膏这么值钱?妹啊,你可吓死老哥了。”
林知春望着阿夜离开的方向,脸上一片冷漠:“确实很值钱。”
不过更值钱的,显然是那个人。
她可真想见一见,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这个铁石心肠的男子痴心若此。
*
“统领,请留步!”
阿夜离开府衙,正在翻身上马之际,李思政从里面打着伞冲了出来。
阿夜深夜归来的消息惊醒了李思政,他马上就来到府衙等消息,此时忙问道:“统领急急归来,不知西山战况如何?叛军可有剿灭?接下来统领大人有何打算?”
阿夜握紧手里的香膏,继续上马,雨大如注,他道:“联合景州,准备应战。”
李思政大惊:“叛军竟猖狂若此,要打到庆州来了?!”
“不,”阿夜望向京城的方向,“从现在起,我是叛军了。”
*
阿夜回到澹园的时候,天色已经将明。
一路在马背上颠簸辛劳,姜菡萏睡得正沉。
小楼帘幕四垂,帘外雨声潺潺。
阿夜轻轻掀开帘帐,动作轻盈无声。
姜菡萏的手搁在被子上,杏红缎子被面,衬得双手白皙如玉。
阿夜打开盒子,挑出一点香膏,在掌心慢慢揉开。
这是在很久之前,他就观摩过许多次的动作。
那个时候,这世上他最羡慕的人是阿福她们。
因为她们每次都可以给菡萏涂香膏。
此时,香气幽幽地弥漫在帘幕间,香膏被掌心的热度化开,轻轻涂抹到姜菡萏的手背上。
姜菡萏眉头皱了一下,但手上被温热的触感包围,睡梦中还嗅到了熟悉的香气,她的眉头又渐渐松下去。
他拧断别人脖子的手指轻若羽毛,仿佛就是为此而生,而非用来杀人。
菡萏,菡萏。
阿夜半跪在床前,在黑暗中完成了从前的梦想,在黑暗中一边痛苦,一边甜蜜。
甜馥的玫瑰香气充满了他全部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