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地,耳机里传来拖鞋摩擦地面的响动,迟知雨忙不迭抓高手机,是舒栗从书房走了出来,小狗闻风而至,她立刻蹲下身,跟狗笑闹。饽饽在她的抓挠下舒适地躺平,翻出圆肚皮,她的声音也渗入耳膜,被电波干扰,不及现实清澈,但语气没有变质分毫,异常温柔:
“饽饽最乖啦——我们的乖小狗,我今天没带零食,明天一定带给你——”
她双手握住它四脚朝天的前两只小爪,前后舞动,很有节律地即兴立契:“拉钩!上吊!绝不欺骗小狗宝宝!如果我明天忘了,那我也变小狗……”
迟知雨双手握着手机,似在收看一档极有兴味的热门节目,不自觉后靠到床头,再不退出这个画面。
待到女生休憩互动完毕,转头回归书房办公,他才意识到自己恍然未觉地勾唇许久,两腮都微微酸僵——他好像个变态啊。他飞快地熄屏,猛挠几下头发。他不会真的喜欢她吧。
不一定,迟知雨,别这么武断,他疾疾否定自己,不一定就是喜欢。他的世界太久无人踏足,才下意识地想要开灯和让座。她又恰巧在他空白的屋壁上开凿出窄门,他瞄见罅隙外的绿色,自然想要走近,望一望大地和天空。
他看向拢闭的房门,再出去做个实验不就好了,这是他家,凭什么他要东躲西藏,窝在房内,心思不定地戒备一位外来客。
说干就干。
迟知雨抚两把蓬乱的头毛,趿上脱鞋,路过全身镜时,他退回镜前,拉拽一下起皱的衣摆,才深吸一口气,面色坦然地扳下把手。
他伪作随意地走出,速度要不徐不疾,步向书房门。
舒栗正在里头对比飞机盒样品的尺寸和硬度,铺出一地七零八碎的玩意儿。她屈坐在低处,刚好面朝房门,余光扫见一人脑一晃而过,不由抬眸。
“迟知雨?”许阿姨才不会这么狗狗祟祟,饽饽也长不到这么高。
那脑袋斜探回来,也不知是否因大梦初醒尚还惺忪,对方握拳打了个呵欠,视线飘忽:“干嘛?”
“你醒了啊?”
“昂。”他溢出低不可闻的喉音。
舒栗自若地寒暄:“午觉睡得好吗?”
“一般。”
她作思考状,替他找缘由:“不会是因为家里多了个人吧?”
男生像是瞬间清醒,如闻天大笑话,“哈?”一声,她可真把自己当回事:“跟你没关系。睡前输了把游戏,气得没睡好。”
当真小学鸡,气点有够低。
“睡前少玩游戏吧,皮质醇过高,容易睡不着,还会做噩梦。”
她好心规劝,对方却将话题岔去别处:“你玩吗?游戏。”
“大学玩过,现在不太玩了。”
“哦。”
“你又在弄什么?”他注意到她手里薄如蝉翼的豆绿色纸张,脚畔套娃式叠放着的方矮纸盒,还有她过分拮据的坐姿:“坐这么低,不难受么?”
又说:“东西全放地上,饽饽没乱咬?”
舒栗看看被纸壳海包围的自己:“还好吧。饽饽也要休息的。有地方坐就行,阿姨把她洗衣服的凳子借我用了,”她举目四望:“你家也没什么能摆东西的桌子吧。”
不得不说,他家真的简洁到超脱,脱离正常人类生活。
他是不是有任意门,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时装秀部件到底都收置在何处?
迟知雨看一眼窗口长达两米的升降桌:“放我桌上弄不就行了?”
舒栗跟着掀高眼帘:“你桌上也没多大地方吧,我东西一放,你打游戏都会被影响。”
话音刚落,有身影覆过来,利索地经过。视野里,男生推远人体工学椅,单膝跪地,佝身钻入桌肚。他将排插上的黑色三极插头一把拔出,起身斜转主机,利索地将后方的各种连接线逐一卸除,
最后托抱到胸前。那只海景房的机箱看起来自重不轻,价值也不低。舒栗回过神来,正想上前帮一把,对方已将其稳稳落放到地面,挺起腰身,掸了掸手,自得地回过眼来:
“现在有地方了。”
舒栗怔几秒,反应过来,几欲感激涕零,又忍不住煞风景地确认:“不会要涨我房租吧?”
男生刚扬起的唇角立刻闭成一道横线:“当然了,怎么说也得涨一倍。”
舒栗失语,又笑开来:“有你这样坐地起价的吗?”
他下巴一挑:“我不起价,你就要一直坐地了。”
舒栗搁下手里的雪梨纸,半信半疑:“说清楚,不涨价我可真用了啊。”
“真稀罕你那点钱。”他冷呵,转头处理残局。那些粗细不一,颜色各异的数据线,在他手里仿佛都拥有自己的名字与标记,被迅速归位,无一错处。最后他轻拍机身玻璃罩:委屈你了,bro。
欣喜和感激混杂着,冲刷过来,舒栗捡起手边的纸盒套组,语无伦次:“不是……我想说,真的,你人太好了吧。”
她在心底收回以前对他的所有负面判词,过去是她有眼无珠,绝绝对对的狭窄和自负。
她在夸他哎。
瞳仁亮闪闪地看着他,就是昨晚望向白色沃尔沃姐的同款眼神。
那是两片微小却高清的荧幕,倒映出一个崭新的,或许他自己都未曾察知的角色。
好爽。他人生中有过这么轻飘飘的时刻么?迟知雨再难抑笑,清一下喉咙:“也没多好吧,一般。再说你都送见面礼了。”
“那我真搬过来了啊。”舒栗不再客套,腰椎明确在呼救。有福不享是蠢猪。她忙不迭地拾掇地面的杂物,将它们一一丢入空置的收纳盒。
盯着她的背影,迟知雨如梦初醒。
不对,他在干什么?
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分享出自己一半地盘和王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