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王家,当灭。”
说完传令,楚宁却并未立刻动身。
他转了个方向,脚步悠悠,径直走向李敬安的庭院。
庭前灯未熄,幽黄的光晕洒在檐下。
窗内灯火忽明忽暗,映出案前一道人影,素袍半解,发髻微散,正在静静研墨,神情沉定如山中古松。
楚宁推门而入,步伐故意放得极轻。
那一身杀气还未褪尽,却在门槛前一顿,换上一副吊儿郎当的笑脸,慢吞吞地走近。
“老李,走啊,陪我去玩玩?”
李敬安头也不抬,淡淡吐出三个字:
“这么晚,不去。”
楚宁挠了挠头发,眼中却露出一丝玩味与不正经:
“你听我说嘛……王家那帮人,不算小事。我一个人去也成,就是……啧,有点寂寞。”
李敬安终于抬起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却隐有笑意:
“你什么时候怕过寂寞?”
楚宁咧咧嘴,笑意不减,却没再接茬。他坐在桌边,手指在墨盘边敲了敲,忽地语气一转,仿佛随意地问道:
“老李啊,你是一品阁的监察使,修为深不见底,竟肯窝在青阳县衙当个捕头,隐姓埋名……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挺委屈的。”
这句话带着点笑意,似调侃,却又藏着真诚与探询。
李敬安放下笔,目光投向庭外那片寂静夜色,良久不语。夜风拂动灯影,他才缓声道:
“有些事……只有站在最底下,才能看清上面藏着什么。”
楚宁微怔,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李敬安顿了顿,语气也冷了几分:
“你以为监察使是干什么的?杀人定罪?那只是表面。真正重要的,是查因定律。杀一个人容易,可问题的根在哪?因果如何?值不值得杀?你想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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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毒瘤固然痛快,但若这毒瘤连着心脉、动脉、骨架,一刀下去,死的未必是毒。”
楚宁垂下眼眸,手指微动,似在思索。
他缓缓开口,声音沉下去几分:
“可你明知王家荼毒百姓,罪无可赦……若真不动他们,便是任他们肆虐。”
“你若肯出手,青州王氏,早就灰飞烟灭了。”
这话不是质问,更不是斥责,是一种倔强的、带着信任的执着。
他是真把李敬安当作可以依靠的人,才敢如此直言。
李敬安却摇了摇头,望着灯火摇曳的案台,缓缓吐出四个字:
“不是不杀,不能杀。”
楚宁眉头一蹙,李敬安继续道:
“王家是毒没错,但你若现在动手,青州的权力结构会瞬间崩塌。你以为他们只有贪腐与杀戮?他们背后是数百年的商道、军备、供粮、地契、祭祀、税纲,甚至连义仓与寒赈都被他们把控。”
“杀他们容易。可杀了之后呢?谁来接手?谁能压住乱局?”
他语气平静,却每一个字都如沉石砸入心湖:
“百姓要吃饭,要田要水,要稳——不是你我二人行侠仗义的决断能换来的。”
楚宁微微皱眉,神情半是困惑半是思索。
片刻之后,他忽而轻笑,笑容里带着一点少年特有的不羁与狡黠:
“你说得头头是道。但老李,今晚你还是得陪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