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宜华惊叫一声,连忙从旁边拿来痰盂接着,又绞了帕子给柳月鸣擦嘴。
柳月鸣摸了摸穆宜华的脸,躺回榻上:“好孩子……我们阿兆,真是个好孩子……你和长青都这么乖,可惜,可惜阿娘……阿娘陪不了你们了……”
眼泪再也忍不住,从柳月鸣的脸上滚落:“若是阿娘不在了,你们,你们该怎么办啊……你爹爹又该……怎么办啊……”
穆宜华一把拥住柳月鸣,她不想让娘亲流泪伤身,强挤出笑容道:“娘亲会好起来的,我们还会想从前一样,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柳月鸣苦笑着擦干眼泪,也替女儿拭去眼泪:“对,我们阿兆说什么都对。咳咳……等开春了,阿娘还带着你们去踏青,去打秋千……”
穆宜华笑着点头:“一定!”
她安置母亲睡下,从柳月鸣手中抽出那几封从明州寄来的信——
“汝父已于十月二十六仙逝,家中海船、绸缎庄、瓷窑等财产留七成予你继承。汝父生前所愿唯子女安康,纵你不孝,亦对你疼爱有加。男子三妻四妾本为常理,当年所误,皆因汝母为善妒悍妇,不容外室,携女弃家,任性妄为,死有余辜。汝父宽厚,未曾休妻弃女,仁至义尽。然不告父母而自行嫁娶,是为无后,纵飞高枝头,亦是无后不孝!而今汝父死不奔丧,不仁不义,无德无质,不足为惜!”
这信措辞激烈,看得穆宜华不由地有几分心惊。
外祖父病逝,她竟是不知。她只知柳氏父女二十载未见,时移世易,白云苍狗,终是再也见不到了。
柳月鸣未能等到来年春日第一杯屠苏酒,未能见到她亲手种下的桃花盛开,便撒手人寰。
临走前,右手直直地向上伸着,口中喃喃:“娘……娘……月鸣终于来陪您了……”
穆宜华拉着穆长青哭得昏天黑地,撕心裂肺。守灵七日,形容枯槁、神色恹恹。
柳月鸣自生下穆长青后身体就一直不好,但到底家底殷实,日常药吃着,膳食喂着,气色也是好的。可就是这一封信,带出了柳月鸣心里头多年的沉疴痼疾,穆宜华无法理解,就这样一封信,带走了她母亲的生命。
自此后,她便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子。
“父亲……”穆宜华倚靠着摇摇欲坠的穆同知,“我没有娘了……呜呜呜……我没有娘了……都怪那封信!都是那封信!呜呜呜……”
穆同知一手扶着穆宜华,一手牵着穆长青,神思飘远:“阿兆,这是你母亲心中多年的郁结……你忘不了你的母亲,你母亲也忘不了她的母亲啊……
当年穆宜华外公柳岚在外育有一子一女,甚至还给外室置办房屋田产。外室知晓柳岚在明州有巨额家产后,带着两个孩子上门,又哭又闹,直言不要名分只要两个孩子能够认祖归宗。柳岚早年花名在外,胡氏年幼无知为他姣好面容所骗,一心只要嫁他,奈何知道其本性后追悔莫及,多年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外室带着孩子上门,刺激了她多年来抑郁的心,加之柳家确要接纳两个孩子,胡氏更是恼怒癫狂,执意将外室赶出去。外室为求儿子的地位能够稳固,带着女儿跳江自尽。胡氏也不管了,逼迫族老签下六成遗产分成,不然的话也要去横死街头。
族老不想得罪江阴胡家,也不想自家的丢脸事更加人尽皆知,只得认下。
签了六成遗产后封册在鄞县县衙,等柳岚长大后再继承。
胡氏的目的达到了,就在众人以为她终于消停后。一日早上,他们打开胡氏的房门,胡氏已经自缢在了房梁上。
“你母亲九岁便独自一人生活在江阴外婆家,再也没有回过明州。十五岁嫁于我后回娘家也只是回江阴。她折磨了自己将近十年,直到你的出生……”穆同知揉着揉穆宜华的脑袋,“阿兆,你母亲很爱你。但她也……终于解脱了。”
-
穆宜华开始着手收拾母亲遗物,她从母亲的妆匣里找到了一封留给她的信——
“吾爱阿兆亲启,近几日常觉神思恍惚,如入梦中,不知今日。恐大限将至,留信于你,望你观瞻。阿娘年至三十,幼年失恃,寄人篱下,虽衣食无忧然尝尽白眼冷遇,前生命途多坎坷。然十五得遇你父亲,生一双儿女,女儿伶俐聪慧,幼子娇蛮乖顺,阖家融融十数载,未尝辛苦,实乃人生大幸。阿娘疼惜你,知你定伤痛难抑,然死生如常,人皆有之,早晚而已。你外祖父一事乃阿娘心头一大劫,如今得解,缘也,法也,勿执念。
“阿娘唯忧阿兆你悲痛经年,如是,九泉之下必不心安。宜华者,桃夭也,灼灼其华逢春客,吾家阿兆心性坚韧,必不会一蹶不振,阿娘深信,惟愿从心从善,逍遥自在,得一如意郎君,如我与你父亲一般,携手相伴、终老一生。勿忘管教幼弟,勿忘帮协父亲,勿忘,思母。”
“阿娘素来珍爱你,今无法再陪伴你,心中不舍难弃。然生死不由常人定夺,只盼孩儿朝朝吉祥,岁岁如意,平安喜乐,百岁无忧。请记来年春风过境,庭前檐下,桃夭花开,折一芳华,遥寄东风,期念嘉时,勿扰心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