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硕汉子从山洞钻出,肩扛碗口粗的铁棍:"军师总说甚卦象,要我说,劈了耶律家的那狗头最痛快!"他说话间一棍砸在岩壁上,碎石如雨落向河面。
邹野苦笑摇头。三年前他在云中书院讲《周易》,契丹骑兵冲进来时,正是这个莽夫用船桨拍碎了三个骑兵的脑袋。如今书院成了马厩,他们倒成了浑河水匪。
河心炸起数道水柱,走舸上契丹兵惊呼着栽进河里。左耀瞪大眼:"军师是又在画甚么奇奇怪怪符了?"
"是那面送的猛火油。"邹野剑指东南,"看那面鹰旗!"
左耀抡圆铁棍冲向崖边,却见对岸山坡上亮起数百火把。火光中,玄甲骑兵如黑潮漫过山脊,当先一面苍狼旗迎风招展。邹野瞳孔骤缩——那旗角绣的竟是古日连部图腾。
"军师快看!"左耀大吼。浑河上游漂来数十个木桶,撞上走舸瞬间爆开幽蓝火焰。邹野嗅到刺鼻的硫磺味。正思索之际,悬崖上一个小布袋正砸在他头顶,打开布袋,纸上小字映入眼帘:明夜子时一刻,云州大帐,契丹左大都尉顾统领见,进边红顶帐,吹口哨,自有人接应……
汴州城头的积雪映着李贺嶙峋的轮廓。这青年像把未开刃的陌刀,高挺骨架撑着空荡荡的麻衣,右手虎口老茧却显出十五年握刀痕。契丹商队的铜铃声传来时,他正用拇指试刀。
刀是河朔军镇最常见的环刀,刃口却有七处暗伤。当第十七个护卫扑来时,李贺塌肩沉肘,刀背贴着对方枪杆滑进中门。骨裂声混着血花绽开,他的招式没有江湖气,全是边军以命换命的劈砍术。
斜刺里劈来弯刀,他竟不格挡,反手将刀掷向马车窗口。趁护卫愣神间,手肘猛击其膻中穴,夺过弯刀旋身横斩。五颗头颅飞起时,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
汴京虹桥下,青年把匕藏在鱼腹里。桥头绸缎庄的契丹商人正在验货,腰间金牌刻着"乙室"二字——正是当年害死母亲的乙室部贵族。
"娘,十年了。"他握紧裹着粗布的横刀,刀柄缠着母亲留下的带。契丹商人转头看向鱼摊,李贺浑身血液凝固——那人右眼蒙着黑罩,疤痕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嗖"的一声,青年抬袖,袖箭射向商人。与此同时,鱼摊下窜出三个黑衣蒙面人。李贺本能地掷出匕,却见蒙面人从天而降,双刀画弧,竟将弩箭尽数斩落。
"小子,报仇不是这么报的。"蒙面人甩给他一张羊皮,道"云州城西三十里,明日子时一刻,契丹左大都尉顾远见。"说罢纵身跃上屋顶,无踪无影……
李鹤展开羊皮,上面正画着他此刻的位置和路线图。。。。。。"
擂台的积雪被剑气削成玉屑。黄逍遥青衫鼓荡如帆,双剑在身前交错成十字。对面契丹武士的狼牙棒砸下时,他撤步仰身,脊背几乎贴地滑过,剑锋却自下而上撩出新月弧光。
"着!"
左剑"落英"点出十六虚影,右剑"斩击"突刺如电。契丹武士暴退七步,胸甲仍添了道三寸血口。黄逍遥咳嗽着以剑拄地,枯瘦身形在风中摇晃,眼中却燃着野火。他将双剑抛向半空,腾身踢中剑柄,两柄利刃化作青白流星贯入擂台立柱——正是"缤纷"剑法最后一式"飞星传恨"。
双剑插在擂台中央。第十七个对手躺在血泊中,看客们的喝彩声像潮水拍打耳膜。
"还有谁?"他扯开破烂青衫,露出腰间酒葫芦。自三年前从幽州逃出,这双剑饮过流寇血,斩过契丹马,却始终找不到该去的地方。
驿道尽头烟尘大作。契丹使团的金顶马车缓缓驶来,护卫武士的锁子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黄逍遥眯起眼睛,看到马车帘隙间有寒芒一闪。
"好剑!"他仰头灌酒,酒液淋湿胸前伤口也浑然不觉。使团停住,车帘掀起,露出半张戴着青铜面具的脸。那人屈指一弹,羊皮卷如利箭射向擂台。
黄逍遥双剑交击斩开皮卷,空中爆开一团磷粉,显出北斗七星图案。磷火中传来沙哑声音:"明日子时一刻,云州军营,左大都尉见,七星映剑。"他浑身剧震——三年前那个雪夜,传授剑法的黑衣人临走前说过:"七星映剑时。。。。。。"
七人到云州营时,顾远暗卫早已潜伏多时,残月隐入云层,黄河的涛声裹着寒意。七道黑影被暗卫蒙眼带入中军一处偏帐,帐内未点灯烛,唯有火盆中跳动的炭火映出顾远那冷峻的侧脸。他指尖摩挲着狼牙符,目光扫过被带来的七人——北斗七子的呼吸声或粗重、或轻浅,却无一不带着紧绷的杀意。
“王畅,”顾远开口,声音如铁器刮过青石,“你腰间寒铁链的第三环内,刻着‘王铁锤’三字。”
水匪头目猛地抬头,蒙眼布下喉结滚动——那是他亡父的名讳,十年前随西都城破一同埋入黄土。顾远抬手掷出一物,声清脆刺耳。王畅腕间一沉,竟是半截断裂的陌刀,刀柄饕餮纹与他腰间刀的雕花严丝合缝。
“天佑元年,你父为汴州刺史铸刀三百柄,”顾远拨动炭火,火星溅在陌刀残刃上,“刺史却将他灭口,谎称刀胚有瑕……如今这三百柄刀,正在耶律洪的亲卫营里饮血。”
王畅浑身剧震,暗卫扯下他的蒙眼布,火光刺痛双眼的刹那,他看见刀身反光中映着云州军械库的图册——那些陌刀的形制,与他父亲的手稿分毫不差。
帐帘忽被寒风掀起,姬炀白如霜,未等暗卫动作,指尖已凝出寸许冰棱。顾远却轻笑一声,将酒樽推至案边:“京兆府姬氏商行的地窖第三层,藏着六坛埋了二十年的女儿红。”
冰棱“咔嚓”碎裂,姬炀瞳孔骤缩——那是他家族覆灭前,为小妹及笄礼备下的酒。
“令妹没死。”顾远语出如刀,劈开帐内死寂。他甩出半幅染血罗帕,帕角绣着歪斜的“炀”字,“乙室部将她充作女奴时,我的人换了她的鸩酒。”
李襄暴起,破空声未至,顾远的弯刀已抵住他咽喉。帐外传来铁甲摩擦声,暗卫的弩箭对准众人后心。
“轻功了得?”顾远刀锋下压,血珠顺着李襄脖颈滑落,“三年前潞州粮仓失火,三百契丹兵追捕的盗粮者,左肩箭伤每逢阴雨便作——是你吧?”
李襄僵在原地。那夜他中箭坠崖,醒来时箭伤已被草药敷裹,崖底还留着半块刻着狼纹的铜牌——此刻正挂在顾远腰间。
邹野嗤笑,道袍无风自动:“左大都尉查得仔细,却不知‘亢龙有悔’的道理?”他足尖在地上划出坎卦,袖中木剑已抵住身后暗卫咽喉。
顾远不恼反笑,掀开帐中屏风。一张浑河沙盘赫然显现,水流中漂浮着数十艘微缩战船——正是三日前邹野设计歼灭契丹水师的阵型。
“邹公在龟甲上刻第六道裂痕时,可算到此局?”顾远指尖点向沙盘某处,木船突然燃起幽蓝火焰,与那夜浑河上的猛火油一模一样。
左耀怒吼欲起,却被沙盘下的机关锁扣住铁棍。顾远扔给他一卷羊皮,上面绘着他养父战死的山谷地形,朱笔圈出之处,正是当年契丹伏兵的暗哨。
“力能扛鼎,却护不住至亲,”顾远声如寒铁,“不如与我斩尽仇寇。”
左耀双目赤红,铁棍轰然砸地,沙盘震颤如雷。
黄逍遥长笑,袖中剑光如电,直取顾远面门!暗卫弩箭齐,却见他双剑画圆,箭矢尽数钉入帐柱。剑尖距顾远三寸时,一方玉匣忽现案上——匣中《落英剑谱》残页泛黄,正是他师门失传的最后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