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抚过断,指尖沾着冰晶碎末。他慢慢明白了蓝誉日夜摩挲断剑的深意——这柄残兵每道豁口都是抉择,每次修补皆是剜心。
"成大事者,要舍得把心肝脾肺都炼成铁甲。"蓝誉指着他咳出的黑血,那血在地上映出狰狞鬼面,"你看这血中可还有半分人样?"
子夜,蓝誉强提最后内力带顾远至寒潭。潭面冰层倒映北斗,老者并指为剑刺向水面,冰下浮出百具白骨——皆是当年玉门关守军的遗骸。
"这潭底沉着老夫半生罪孽。"蓝誉踏冰而行,每一步都绽开血莲状裂纹,"古力森练的百兽功老夫基本指点完了,今日老夫教你我的独创武功,这四月来你一直深学的《天罡地煞功》的最后一式"铁甲慈心"。"
顾远随势起舞,玄铁剑却越挥越沉。剑气触及冰面白骨时,那些骸骨忽然立起,摆出北斗七子的阵型。蓝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若此刻阵中是王畅与契丹主将,你当如何?"
剑锋悬在阵眼三寸,顾远看见冰层下乔清洛的倒影。她正弯腰救治中箭的契丹孩童,银针在月光下泛着柔光。
"杀。"
冰面应声炸裂,骸骨化作齑粉。
"阴阳非敌,刚柔非仇。"蓝誉踏乾位而立,灰袍卷起雪雾,"你且看这招"鹤舞回风"。"竹杖轻点白鱼眼,冰柱突然爆成万千银针,却在触及黑鱼眼时被玄铁吸附。
顾远瞳孔映着飞旋的冰铁星芒,想起潞州城头血战。当时他以"虎啸式"震碎敌阵,飞溅的铁片却伤及身边人——若当时懂得引铁归鞘,或许。。。
"分神了。"蓝誉的竹杖敲在他肩井穴,冰针随气劲流转成八卦阵,"有情时当如春水润物,无情时需似秋霜肃杀——但春水过盛则洪,秋霜太厉则枯。"
"建中三年七月初九。"蓝誉以指尖在地画出玉门关简图,"玉门关太守此处放三百流民入关,其中混着十二吐蕃死士。当夜城头十七处烽燧被毁,你若是守将。。。"
顾远并指刺向阵眼,玄铁残片飞起:"当开瓮城,引死士入铁牢。"
"若瓮城中有你救命恩人?"
剑气骤然凝滞。顾远看见冰面映出乔清洛的脸,她正扶着中箭的老妪。玄铁残片调转方向,在他手背划出血痕。
"这便是阴阳失衡。至刚则伤己,至柔则害人。"
随后,蓝誉便带顾远至后山剑冢。三百柄锈剑插成莲花阵,中心供着柄镶有牡丹纹的陌刀。老者抚过刀身焦痕:"这是开元年间平阳公主佩刀,她为守太原。,坑杀降卒三万,焚城阻敌。但史书未载,那三万降卒中混着染疫的妇孺。"
蓝誉挥刀劈向剑冢,牡丹纹在月光下绽出血光:"七日后,太原城外三十里村落爆瘟疫——这便是全无悲悯的果。"碎剑如雨纷落,却在触及顾远时被气劲凝住,"现在你接这招"铁血牡丹"。"
顾远脚踏阴阳鱼位,玄铁剑画圆成盾。碎剑撞在气墙上,拼出朵带刺牡丹。
"好个"以柔化刚"!"蓝誉弃刀大笑,"但若牡丹无毒刺,早被乱马踏成泥。"
破晓前,蓝誉将顾远缚于寒潭铁链。潭水漫过胸口时,老者抛出两个陶偶:玄甲将军持剑指向布衣书生,书生怀中护着个女童。
"幽州被围,杀此人可退契丹十万兵。"蓝誉在冰面摆出北斗阵,"你是斩,还是放?"
顾远吐气成霜,内力震得铁链铮鸣。他闭目运转百兽功,潭水在至刚气劲下沸腾,却在触及陶偶时化作绕指柔。
顾远道:"在下不斩也不放,敌不在于必退必进,而在于形式,只要棋在我手,退即为进,无先决条件无任何动因,只二选一便是刚柔失衡!"
"好!"蓝誉挥杖击碎冰面,"刚劲煮水,柔劲护偶——这才是阴阳相济!"
临别晨雾中,蓝誉赠出《阴阳卷》。羊皮卷绘太极图,黑鱼眼中嵌着玄铁砂,白鱼眼缀着冰魄珠。老者咬破指尖在卷尾题字:"戊寅年腊月,赠吾徒远——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守心者,当知孤阳不生,独阴不长。"
山风卷起《阴阳卷》,露出夹层的血书——是三十年前阿宁的绝笔。顾远忽然明白,蓝誉日夜摩挲的不仅是断剑,更是这卷未送出的聘书。
破晓时分,蓝誉将手中的铜虎符穿入顾远剑穗。冰魄珠与虎符相击,出清越哀鸣:"这符以后你用好了能调上万守军,用不好也能要你项上人头。"老者咬破指尖,在符身添了道血纹,"当你觉得心软时,就看看这道疤——"
此时正月将至,山道积雪没膝。蓝誉将玄铁剑系在顾远背后,枯指掠过剑穗上的虎符:"此去经年,若不见乔姑娘。。。"
"便是我入魔之时。"顾远解下大氅披在老者肩头,"前辈当真不随我同去?"
蓝誉从袖中掏出个褪色香囊,内里装着半块茶饼:"阿宁坟前新栽的茶树该修剪了。"他退后三步,忽然并指为剑刺向顾远双目,"记住,情义是鞘不是剑!"
顾远本能地使出"虎啸山林",掌风却在触及老者面门前化作柔劲。蓝誉的白须被气劲拂起,露出颈间陈年齿痕——正是当年阿宁为阻他自刎咬下的伤口。
"晚辈有一问。"顾远单膝跪地,"若重来一次,您可会先救苍生再救红颜?"
山风卷着雪粒掠过长亭,蓝誉的身影渐隐入雾霭:"我会带她逃到天涯海角。。。"余音混着鹤唳传来,"但我认为,你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