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手中半块奶疙瘩被火光照得焦黄。耶律阿保机转动着翡翠扳指,将左右侍卫遣出帐,随后将鎏金匕插进案几裂缝:"崇州万神医三日前携药童北上,说是要寻味"二十年陈的沙棘根"。"
顾远指尖轻颤——阿娘的气弱症偏方里,正需这味药。他面上却笑得散漫:"可汗连我阿娘咳血的时辰都掐得准?"袖中银簪悄然刺破掌心,血珠渗进虎头佩的"陵"字凹槽。
"本汗更知古日连遗孤现居潢水南岸。"阿保机靴尖踢开檀木匣,十二枚刻着姓氏的骨牌叮当作响,"若今冬暴雪封山。。。"他拈起"羽陵"牌掷入火盆,青烟中浮出孩童追逐驯鹿的幻影,"本汗的粮队正缺三十头牦牛拉车。"
顾远腕间保魂铃骤响,惊落梁上积雪。他想起四岁那年在冰窟窿里捞鱼,父亲教他"舍小饵钓大鳇"的眉眼,与此刻可汗的神情何其相似。
"我要漠北十六驿道的榷场税权。"顾远抛出镶金狼符,"抽三成设医帐,救治当年被炼尸术所伤的部民。"他屈指弹飞簪尖血珠,血滴在舆图上连成避雪粮道,"再调两百狼骑归金牧,专司护送药草。"
阿保机拇指扳指裂开细纹:"契丹没有白吃的羊肉。你拿什么换?"
"拿这个。"顾远扯开衣襟,心口狼头刺青下蜿蜒着青色脉络,"每月朔日,我可为契丹王气续脉三个时辰——"他忽然掀翻火盆,炭火在地上拼出云州会盟的兵力图,"足够您吞下吐谷浑的三万精骑。"
可汗的瞳孔在火光中收缩如针,顾远已逼近王座:"但若让我现潢水南岸的帐篷少半顶。。。"他袖中滑出半支羽箭,箭杆刻着"丙戌"朱砂字,"潞州地宫那具穿着您铠甲的尸傀,随时会"活"过来。"
沉默在松脂爆裂声中蔓延,直到阿保机拔出匕划破掌心。血滴进银碗时,他忽然轻笑:"再加三条:其一,春猎祭典由羽陵部献牲;其二,古日连遗孤编入鹰师;其三。。。"他甩出把缠着金线的马鞭,"每月初七,本汗要收到漠北铁匠铺的兵器图。"
顾远抚过鞭梢的犀牛皮,那是父亲惯用的缠柄手法:"成交。"他割断保魂铃链,七枚铜铃坠地拼出北斗状,"但铃响为号——若您违背誓言。。。"他踩碎代表"耶律"的骨牌,"我随时能让契丹王气改道入渤海。"
晨光刺破帐帘时,金牧送来盖着双狼印的盟书。顾远瞥见"减赋三年"条款下的墨渍未干,嗤笑着咬破指尖按印:"告诉乃蛮部的探子,铁匠铺后院埋着三坛蛇胆酒。。。"他弹飞血珠溅在舆图上,"够他们醉到来年开春。"
三百里外白桦林里,老铁匠正将淬火的弯刀浸入马奶酒。刀身浮现的云纹间,隐约可见"远"字水印——这是幽州于氏秘传的淬火术,亦是父子相约的暗号。
鹰帐里,青铜灯的青焰,将耶律阿保机手中的冰裂纹瓷瓶照得鬼气森森。顾远嗅到瓶中飘出的狼毒草气息——正是当年祖父为改命自毁双目时敷过的伤药。
"古日连章老萨满剜眼那夜,"可汗指尖摩挲着瓶身裂痕,"用血在祭坛刻了七十九道护身符。"他捏碎瓷瓶,带血的瓷片在羊皮舆图上拼出北斗状,"可惜他舍命护着的狼崽子,转头就拜了仇人为师。"
顾远腕间保魂铃轻颤,惊落梁上半片积雪。他又想起七岁那年的血月,叔公握着他的手刺穿草人咽喉,狼牙箭翎扫过他脖颈时的温热:"可汗可知我阿爷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割破掌心,血珠滴在北斗星位,"他说"远儿,去跟你叔公好好学武"。"
阿保机转动翡翠扳指的手骤然收紧,裂痕渗出黑血:"所以你给他下赤蝎毒时,用的正是他教的施毒手法?"刀刃挑开案头密匣,露出半卷焦黑的《百兽拳谱》,"连亲授的武典都敢篡改,本汗该赞你青出于蓝?"
"不及可汗弑兄手段精妙。"顾远不知何时从另一个袖口中滑出鎏金箭簇,箭杆刻着"痕德堇"契丹文格外显眼。
"当年潢水围猎,您献给痕德堇可汗的鹿血酒。。。"他屈指弹飞箭簇,钉入帐柱的裂痕与三年前痕德堇胸口的箭伤如出一辙,"不也掺了令他心脉僵化的漠北苔粉?"
寒风掀翻三盏兽灯,顾远在明灭光影中逼近王座:"您借述律平王妃的母族势力时,可比我对叔公狠绝多了。"他微露衣襟,挽起袖口,狼头刺青下蜿蜒着青色毒痕,"就像现在这"忠魂蛊"——您当真以为我尝不出酒里的漠北尸菌?"
阿保机猛然起身,顾远却拾起染血的拳谱残页:"当年叔公教我"狼噬式"时说过。。。"残页在掌心燃起幽蓝火焰,"越是亲近之人的血肉,越能激杀招凶性——您说这道理,痕德堇可汗咽气前悟透没有?"
"所以你故意留本汗性命,"可汗拇指扳指裂成碎片,"是要养着磨刀石?"
"是要让您亲眼看着。。。"顾远将灰烬撒向帐外狼旗,"当年古日连族被夺走的东西。。。"他袖中射出十二枚银针,在旗面刺出"丙戌"血纹,"怎么被我用耶律的江山,一寸寸讨回来。"
飞溅的松脂在羊皮舆图上燃起幽蓝火焰。耶律阿保机用匕挑起块焦黑的狼肉,油脂滴落处恰是古日连族故地:"本汗很好奇——你这饮过至亲血的狼崽子,事成后想叼走哪块肉?"
顾远腕间保魂铃轻振,惊落梁上半片冰凌。他想起六岁那年,途经汉地流亡之处,饿殍枕藉的官道旁,母亲将最后半块黍饼塞给垂死的汉童:"可汗见过易子而食的场面么?"他割破指尖,血线顺着潢水河道蜿蜒,"我改龙脉不是为复兴古日连,是要断了这吃人的世道!"
阿保机转动翡翠扳指的手骤然停顿,裂痕渗出黑血:"好个悲天悯人的说辞。"刀刃突然刺穿幽州方位,"当年你火烧拜火教总坛,三千教众的惨叫可没见你手软。"
"所以我要改的是规矩,不是杀人。"顾远袖中滑出半卷《齐民要术》,书页间夹着漠北麦种,"幽州老农用汉犁开荒,亩产比契丹刀耕火种多三成;青州匠人改的曲辕犁,更省两头牛力——"他将麦种撒入血绘的潢水,"您说这值不值得多死三千人?"
可汗的瞳孔在火光中收缩如针:"你要用汉人的锄头挖契丹的根?"
"我要用天下人的智慧养天下人!"顾远猛然掀翻火盆,炭火在空中凝成黄河九曲图,"三年前我曾派人混入朱温军中,见他用汉人工匠造的神臂弩射杀流民——"他屈指弹飞沾血的麦种,"那弩机改良自契丹骑弓,您说这算汉人的根,还是契丹的苗?"
沉默在焦糊味中蔓延,直到阿保机低笑出声:"好个狼子野心的慈悲。"他蘸着黑血在舆图上勾出新政:"废人牲祭天,改五谷祀;撤萨满祭坛,设汉契榷场;古日连遗孤编入户部,专司——农械改良。。。"语未毕,只见他刀刃缓缓抵住顾远咽喉,"但你若敢用汉礼蚕食我契丹魂——"
"契丹魂在弓马,不在人牲!"顾远侧身,用双指握刀,借刀锋划破手指,转而在身前写下"丙戌"二字,混杂着腥血的焦黑的"丙戌"二字触目惊心,"您可知我为何选这年号?"
他扯开袖口,上面横断头颅的狼头刺青之上蜿蜒着的正是黄河舆图残篇,"丙属火,戌为犬——我要烧尽乱世的豺狼,包括。。。"指尖轨迹突变划过可汗喉结,"必要时,我自己。"
帐外忽起白狼长啸,金牧捧着带冰碴的密函闯入:"幽州急报!"顾远劈开火漆,露出"汉匠改良连弩成"的捷报,背面却用血画着契丹童子分食麦饼的简图。
"成交。"阿保机掰断翡翠扳指,"但本汗要加三条:其一,萨满改任医官;其二,汉契通婚者赋税减半;其三。。。"他甩出鎏金马鞭,"每月朔日,你派人来教狼骑汉弩技法。"
顾远接鞭缠在腕间,鞭梢金铃与保魂铃共振:"再加一条——屠城者,斩。"他掀帐而出,北风卷起《齐民要术》的书页,露出夹层里母亲绣的帕子:"但存三分悯,莫负九黎恩。"
三百里外白桦林里,老铁匠将新铸的曲辕犁压进冻土。犁头刻着的"丙戌"徽记刺破冰层,惊起地底沉睡二十年的春麦种子。自云:
狼瞳烙星窥天机,铃震北斗血作渠。
断玉重绘黄河舆,九曲千粟养黎衣。
弑亲刃上盟新契,汉犁破冰种春旗。
胡笳声里炊烟起,莫问当年谁燃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