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二人一直走出府外,赵王才阴恻恻问道:“二哥,方才你和李祺说了什么?”
汉王负手,回想起李祺最后的一番话,短暂沉默后冷然道:“只不过是些无用之语,只是让我下定决心要放手一搏了。”
他最后回身望了公主府的牌匾一眼,世人皆说你李祺无言不中,可你既然这般不看好我能成事,我便偏偏要斗上一斗!
赵王眼底闪过一丝喜意,他用脚底都能猜到汉王去说了些什么,还真的以为汉王被李祺三言两语劝住了,毕竟李祺最是擅长说服人。
不提这兄弟二人,临安公主和朱高炽一家连忙走进屋中,见到李祺果然无碍后,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朱高炽向前行了几步,眼眶已然通红,隐隐之间已然有泪珠晶莹,太子妃有些震惊,她很清楚自己的夫君,内里是个极坚韧的性子,只在很少人面前才会流露真实的情感。
李祺笑着说道:“太子殿下看着康健了些许,这是大明的福气。”
朱高炽声音中已然带上了丝哽咽道:“高炽早就该来探望姑父,却不忍见到这幅景象,一切仿佛只在梦中,高炽与姑父相识年月不久,却生孺慕之情,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如何便走到了这般境地,此情此景,实不知所言了。”
临安公主闻言一阵黯然,是啊,人到了最后,还能说些什么呢?
无非是些安慰之语,可这等言语是安慰临终之人的,还是安慰生人的呢?
“姑父为大明天下操碎了心,可二弟却不懂事,方才二弟若是说了些不恰当之语,我代他向姑父赔罪,万望姑父不要放在心上。”
朱高炽有愤然,亦有悲切,对朱高煦升起了几丝怨怼之心。
“太子殿下不必如此,汉王殿下只是有些愤然不甘之语,倒是太子殿下需要小心了,风波才刚刚起帆。
显穆我是不担心的,倒是芳儿和茂儿,资质有些平庸,若是有朝一日不慎牵连,还望太子殿下照顾一二,就算是不负你我间的情谊了。”
历史上对这段夺嫡的历史没怎么描写,但朱高炽的东宫属官黄淮、杨溥和金问都被关在诏狱十年,解缙等人更是直接死在永乐年间,其中激烈可想而知。
一直到朱高炽登基,这些人才从牢狱中被释放,官复原职,继而一个个高升九卿,一直活跃到堡宗正统年间,解缙这种早就死去的,也都被平反,若是这十年撑不住,那便万事皆休了。
屋中众人纷纷脸色微变,纵然早知汉王狼子野心,却没想到在李祺面前也敢如此猖狂放言,当真是无所顾忌了。
再一听李祺之言,更是有种世事无常之感,似是李祺这等人,纵横当世,只有别人避他的份,岂有他担忧之理?
若非临终再不能卫翼家亲,又岂会将家事托付?
李祺早已算准了大概,可人适当势弱本就是生存之道,为儿子们再加一层保险又何乐而不为呢?
之后皇帝若来,他还要再往皇帝那里再要一道保险。
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朱高炽当即应承道:“姑父放心,三位表弟我都会照看,至少不让他们有性命之忧。”
李祺知道,在君主专制之下,很多时候能保住性命已经很不容易,唐朝时,李世民都不曾保下刘文静的性命。
他和朱高炽间却没有更多的话了,该说的话,曾经便早已说尽,人情自在心中,挟恩图报只有怨恨,人和人之间,留下些余韵,岂不是更让人留恋和遐想,那些念念不忘的白月光,不正是因为那一条不曾走过的道路,有无限的可能吗?
当今陛下的三位皇子,太子殿下和两位亲王前后离开了临安公主府,引来了京中无数人的遐想,许多的流言和揣测从这其中传出,而更多的则是对于李祺身体如何的猜测。
这些猜测如何那纷飞的,飘飘扬扬的落在每个人心间,时间已经悠悠进入了十二月,纵然是应天坐落在南方,也已然开始寒意森森,况且这几年的应天格外冷,仿佛自靖难后,便有北境的寒霜被携来!
自朱高炽等人离开后,李祺就陷入了忽睡忽醒的状态中,直到他的状态彻底稳定下来,已经是十二月的末尾,再过几日就是永乐三年的正月初一,距离春闱时间亦不远了。
李祺状态方一稳定,带着浑身冷气和皇帝和徐皇后以及道衍和尚就这般闯进了李祺的病舍之中。
“朕还以为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
“陛下为了臣甚至将春闱推前了两个月,这便是圣谕,圣上乃是天子,圣上有命,纵然地府阎罗也不敢提前收走臣的命!
臣一定会好好活着,绝不辜负圣上之德。”
“皇后,大师,还记得朕来时在路上说过什么,你看到没有,李祺绝不会有什么哀怨之意,他甚至还会和朕开玩笑。”
徐皇后温婉一笑,“景和乃是世之奇人,陛下亦是奇人。”
“朕可不是什么奇人,最能和景和说到一起的是这个老和尚。”
“陛下说笑了,贫僧在景和公面前,也只能俯倾听而已,如何敢相提并论?”
众人言语中皆是欣然之意,一时病舍之中竟有笑语吟吟,似是李祺将要康复一般,只是这笑意中终究蕴藏着一丝苦涩,朱棣声音越来越低,最终长叹一声。
“朕才得了一个知己,才一年就要失去了,以后国事有了疑难该问谁呢?”
“陛下天纵,任何臣子都能在陛下之下创造功业,朝中、阁中俱是能臣,即便没有臣,陛下依旧可以创造不朽功业。”
朱棣闻言眼神却微微锐利起来,“朕岂不知诸卿皆是人中龙凤,可他们和你终究是不一样的!”
顶级的皇帝能察觉出这一丝根本的不同,是以朱棣才如此信重李祺。
“史书上每逢大臣临终之际,总会向皇帝进献往日难以言明之事,以作为托付,景和你可有何等之言,往日不曾能言明,今日你便一并道出。”
史书上有很多臣子临终前的遗言,其中多半为告诫,但很神奇的一点是,皇帝基本上都不听。
现在朱棣主要来问,自然不同,他是真的感觉到李祺有不少未竟之言,或许有些话只能在临终前才能说吧。
其实李祺已然没什么想说的话了。
很多事在这个时代说出来都没什么用处,迁都乃是必然,不用他来说。
下西洋很重要,可实际上不是什么能持续的事情,这像是经略草原,投入大于产出,一旦王朝进入衰退期,是必然失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