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中的几个广场上,皆列着整齐的兵马,一动不动宛如铜铸。
似乎连风也吹不进来,空气十分燥热,我的后背不觉出了一层黏腻的汗。
丹青把我放在凤寰宫门前,他也跟着下马来,端端地朝我行了个礼。
「阿愿姑娘,谢谢你留下。」
我摆摆手,故作轻松:「活过今晚再谢吧,活不过一切都白瞎。」
辜行做初一,我做十五,我与他谁也不欠谁。
我冷着脸,推开了宫门。
偌大的殿堂燃着沉水香,地上两座金鼎里头摞着坚冰,传递着丝丝清凉。
鹅黄的帐中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缓缓走出,在她身后的榻上躺着个身着明黄袍的男子,正昏睡不醒。
一侧半跪着一个少年,转头问:「母妃,这是何人?」
妇人的峨眉间锁着淡淡忧愁,一开口却透着世家贵女的沉稳与从容:「是你舅舅叫来保护我们的人。」
若将整个皇城比作一个巨大的金盒子,那么辜行则用他所有的智慧和胆识为这个盒子上了一道又一道的锁扣。
而我则是多出来那一道,看似不必要,实际也不怎么有必要的锁。
若叛军能冲开宫门,突破安华门与广安门上万数的大军,那就说明辜行败了。
我这般质疑的时候,辜行是这般回答:「你是我所见过最有能耐的女子,最后一刻,我希望是你陪在我阿姐身边。若绝境之中有一丝出路,你就带着他们逃,若没有生还的可能,我希望你能让他们不受辱,辜家人,死也要死得体面。」
我冷笑:「将军就不考虑我的死活?」
他浅笑:「我考虑过了,我知道你原本计划与姜侯同归于尽的,我委托于你,你不也能多活些时日?」
「心机。」
我白了他一眼,却莫名其妙眼眶发烫。
「阿姐」二字,每一次从辜行嘴里说出时都带着温度,我没有幸体会过这种情感,但就这么轻而易举被他说动了。
辜家姐弟都是奇怪的人,不论何种境地都少不得那一杯茶。
眼下皇城内外血流成河,贵妃还有闲情邀我品茶,她说:「我劝过行之逃走,太医说他随时都有性命之危,我希望他剩下的日子能快乐些。」
辜行那傻子,脑子里一半装的是要维护正统江山,另一半装的是他阿姐。
骨子里的轴与我有两分相似。
贵妃又说:「世家的枷锁背在身上好累,有人羡慕我们生来就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却不知这些东西是拿自由与尊严去换的。但比起我们,普通的百姓过得更为艰难,像捆在磨盘上的驴子和马,日复一日累弯了腰,不过为了一口饭食,和他们比起来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叫苦呢?说到底,还是这世道出了错。」
贵妃说话的时候在瞧着帐子里头的十二皇子,而我在瞧着她:「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历史上也没有哪一个王朝是永恒不灭的,在兴起和倾覆里周而复始已然成为一种恒定的规律,这种恒定的规律里头或许因为帝王的昏庸和王朝的时运发生过倒退,但车轮总是在滚滚向前的,今人站在史书之外去看的话,变革总有血流,也总是会被拨乱反正,每一次潮起潮落王朝兴衰,都会有革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