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离并未回答,仍步步紧逼:“你写完手诏后,由端王拿给李啠身边的中庶人徐瑁,趁李啠醉酒加太子印,之后再由徐瑁去揭发李啠谋逆,调兵逼宫。为显中直大义,徐瑁一头碰死在了御前。再之后便是一连串的腥风血雨,许多人因此被杀,被降,被放……华先生,这样的故事,你的话本子可写过?”
华清昼脸上终于现出痛苦之色,喃喃道:“这实非我本意,我亦是被逼无奈……”
“可你笔下血流成河,亦是事实!”
如离辞色锋利,华清昼开始双目泛红起潮。
梅爻劝道:“眼下已无端王,只有个被圈进的李晟。昔日归附李晟行尽悖逆之人,均被清算。今日若非凤舞早一步将你带离,你已落入棘虎之手!那棘虎是何人?人落在他手中,问不出想要的,你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何来眼下这般好好说话?”
凤舞嘿嘿一笑:“那等手段,属下也是会一些的!华先生,你可想试试?”
华清昼早被凤舞磋磨了一路,心知虽未落在棘虎手里,今日也不好过去,遂沉沉道:“你们想我怎么做?”
如离道:“继续说完吧,把你知晓的都讲出来。我只想为李啠洗冤,为梅将军去污,并非想要你的命,你讲明白些,或许还能有一线生路。”
华清昼眼睫快速眨了几下,呼吸微促,低头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祖籍朔边,父兄皆亡于北狄马刀之下。可恨我自幼体
弱,无法提刀复仇,昏沉绝望之际,有人对我说椽笔亦可扫千军,我于是孤行入京,穷尽心思攀权附贵,以期有所作为。”
“当时太子式微,中宫势力只手遮天,朝野尽知太子被废乃是早晚之事。君子不立危墙,我自不会寄希望于他。我靠写故事成了公主府一名清客,又为入盛极一时的端王府,我临摹了数不清的名家之作,乃至……御笔朱墨。”
他长叹一声:“是我急功近利,迷了心智,实不知从那一刻起,便入死局,直到自己骑虎难下、祸到临头,才知生死无门,惟人自招!”
“我仿太子笔迹写下那封手诏,便知会被灭口。可因当时在行内小有名气,事头上若突然出事,难免招致猜忌,因此得以被幽禁苟活。后来太子被废,府邸被抄,树倒猢狲散,连去查抄的梅将军也被征调东海,我便知尘嚣渐落,到了将要清理我的时候。”
“不日梅将军死讯传来,听闻七公主伤心欲绝,这让我看到了一线生机。梅将军的死,有端王设计的成分在,也只有扶光公主才敢和他翻脸来保我!我于是以梅将军的笔迹和口吻,写了那封求救信,赌的便是七公主对梅将军的爱意和愧疚!所以她明知我并不无辜,明知要兄妹反目,明知救了我要埋下祸患,还是出手了!”
梅爻望向大哥,看到他眼圈红红。
华清昼继续讲:“我又被带回了公主府,可终不安稳,后来她说让我走,天高海阔,生死由命!我是在逃了两个月后,被端王的人找到的,身中数刀,被丢入悬崖之下,后为人所救,改容偷生。”
“那你为何还敢回来?你可知多方势力都想将你灭口!”
他戚然一笑:“哪里又有不同?昔日端王杀手,追我甚至越过国线。纵使今日死了,亦是命。”
“小姐!”
梅□□风火火小跑着进来,看了眼下首的如离,对梅爻道:“扶光公主来了,在裕福堂等您,瞧着脸色很不好,像是要吃人!”
梅爻看向大哥,见他以拳抵额,正在使劲揉。
她吩咐道:“凤舞你先带华先生去客房,稍后再议。”
华清昼走了,她行至大哥身前,无奈叹道:“你这回可是惹毛了她!当知她所有的包容都是对梅敇,若是如离,敢欺骗、利用她,她会将你砍得骨头都碎成渣!”
他放下胳膊,仰头道:“那便叫她来砍吧。我也该回琼花阁了,宗老还等我施针。”
梅爻看着大哥走远,莫名想起了躺在病榻上,一副要死不活的严彧。
第95章证据昭昭只死死盯着他腿心的位置
扶光来了,怒气冲冲。
梅爻想到严彧重伤那次,小芾棠是如何忽悠自己,继而又想起华先生,连他都知给公主写信要用梅敇的笔迹,现下亲大哥便在府上,她怎么也不能让他吃亏了去。
她酝酿出两只红眼圈去裕福堂,果见扶光冷着脸坐于高位,两个婢子一左一右,像两尊护法,旁边还站着个冷脸护卫,握剑的手青筋浮起,眸色锋利。
她太阳穴跳了跳。
见扶光如此姿态,她也不敢僭越,规规矩矩见礼,再抬头眼泪花已在眼眶里打转。
扶光语气凉凉:“你哭什么?”
连妹妹也不叫了,这语气不硬,也不软。
梅爻语带哽咽,拿帕子沾了沾眼角:“回公主,方才去看了如离,一时没忍住……”
她边说边偷瞄扶光,见她愠色未褪,眼中确也闪过一丝紧张。
扶光不问,她只好自己说:“他近日来昏昏沉沉,睁眼的时候极少,每次行针便是大口呕血,汤药灌得都费力,全靠蛊针吊命。想到昔日他救我时那般强健,再看今时这副枯槁样子,我……我……嘤嘤嘤……”
再瞧扶光,脸上怒意是淡了些么?
她继续:“听玉衡说,他还噩梦连连,时而惊惧躁动,激出一身的汗。身上伤疤一道一道的,不晓得之前遭了何样的苦……哦,有时夜里还会喊‘扶光’……”
扶光盯着梅爻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一时竟觉是自己冤枉他了。
他病得下不来榻,怎么可能去青笺斋抓人?那抓人的一定是棘虎,这个脚踩阴阳的诡物!
可她的书房除了他,还没进过旁的客人。这个节骨眼丢了信,若说没藏莫测心思,她是不信的。
“带我去见他!”
“此刻么?他还昏迷着,宗老在施针,他被扎得箭猬一般……”
顿了顿,又似想起什么,摸出个纸封道:“他让我将此物交给你,我原想送去府上,不料公主竟亲临……”
扶光疑惑地接过来,打开,竟是她丢失的那封信。
扶光气笑了,也不知这人是在装傻还是卖乖!
琼花阁二楼,被扎得箭猬样的人气息沉沉:“公主脾气不好,等会她来闹,你们别硬拦,我跟她解释。”
扶光是大齐的公主,梅敇心知央宗是不买账的,若她影响施针,他师徒两个绝对能对她做点什么。
央宗一根针到他下腹气海,硬声道:“再讲话便扎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