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说:“神应爱世人。”
“万物为刍狗,天道不仁,神亦无爱。不仁,方为大仁,无爱,方为大爱。”
顾玉沉默不语,所有的视线齐刷刷的看向了这位神界武神,他们的眼神像一条直直的线,尝试牵引顾玉的四肢。
“……”顾玉闭上眼,眉头无意识皱了起来,“但,为何?”
“玦徵上神,慎言。”
顾玉睁开双眼,黑黢黢的眼珠此刻竟显得有些光亮,他站起身,目光环绕,他嘴唇张了张,耳边传来的钟鸣打断了他即将问出的口的话。
若天地万物平等,为何神族位于最高之处,为何人族要向神明跪拜,为何魔族永堕无生之地?
为何?
那耳旁的钟鸣一直未消散,时常在顾玉思考这些问题时响起,像是不可告人的警戒,警戒顾玉停止思考,才可清净。
顾玉因此藏下了一个秘密。
无墒终于攻上了神界,而顾玉也终于因此能够代表神界出战,在他将无墒斩于剑下之时,他问了这位魔界域主一个问题。
“你是诞生于世界之初的魔。”顾玉淡淡道,“我想问你,这个世界是为何物?”
无墒感到可笑,可笑眼前这位年轻的神明,他无需忧虑族群,身无牵挂,狂妄的想要探究秘密,无墒大笑道:“哈哈哈,神界出了个异类,你该来我魔族。”
顾玉神色自若地看着她。
“世界之所以显现……是因为衆生无明。”无墒可怜的看着他,“年轻的神明,你一无所知。”
他应该知道什麽呢?杀掉无墒後,疑惑并没有被解开,反而更严重,顾玉无时无刻不在想,自己应该知道什麽呢?
世界……并非真实吗?
心底的秘密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他忽然也很想向身旁的神发问:“你有秘密吗?”
终有一天,顾玉举起佩剑自刎,向‘异神’的自己,彻底告别。
耳旁的钟鸣没有因他的自刎而消散,反而愈敲愈烈,天空像是面镜子骤然出现了裂隙,裂隙渐渐如同蛛网蔓延,直到遍布整个世界。
可顾玉在临死前,只是在想,自己有些寂寞——他的秘密,无从谈起,也无处可说。
要是有那麽一个世界,会有人比自己还要更早知道它,更早了解它,如果,有一个人可以陪我一起怀揣这份秘密。
在意识彻底消散时,顾玉看到了眼前天空倾倒,天倾之处,里面什麽也没有,连光都无法穿过。
可就是这样的地方,他或许是出现了幻觉,不然怎会看到里面会存在一株齐天高的菩提树,菩提树下,正站着一位的男人。男人身形颀长,扎着一条高高马尾,有一双血红的眼睛,鼻梁笔挺,眼尾微微下垂,他愣愣的看向自己,叫他:“……师尊?”
顾玉顿时睁大了眼睛,他怔怔地伸出手,想要触碰这个遥远的人,而在贺良景一声‘师尊’的呼喊後,所有世界线的记忆在这一刻收束在顾玉的脑海中。
“衆生无明……世界方为显现。”顾玉说话时血液从他嘴角流出,他声音沙哑道,“十二因缘需要起点,无明为始,因果轮转。……贺良景,想要拯救魔界,知道真相的你,需要葬身于真实之处。”
顾玉的声音渐渐苍老,眼前的景象一一消散,贺良景回过神,发现方才所有的现象,变成了手里的一片叶子。
一片,从菩提树下落下的叶子。
而後他才察觉到,那个苍老的声音是由这株菩提树发出。
“你已破无明,绝断轮回,跳脱因果——”
贺良景打断道:“我只想救魔族,还他们一个未来。”
“所谓世界,不过虚妄。”
贺良景笑了下:“即使知道这个操蛋的世界可能不过是菩提一叶,是因果已定,是成住坏空,但不妨碍我,顾玉,还有活着的所有生灵,认为它就是真实。”
“我要魔界的天倾消失,即使代价是我葬身于此。”
“……”苍老的声音回应道,“应允。”
贺良景面前的树干出现了一只竖着的一人高的眼睛,在‘应允’之声落地时,掀开了它的眼帘。那眼珠像飓风漩涡,要将贺良景往里卷去。
贺良景下意识擡起重影抵御,不料想重影忽然自己拔鞘而出,剑身发出耀眼的银白色光芒,四周气温骤降,这样熟悉的气息——贺良景心下有不详的预感。
顾玉的背影他再熟悉不过,眼前挡在他身前的人就算过万年贺良景也绝不会认错。
“顾玉?!”贺良景呼吸一滞,“你是如何来到这的?!”
说完眼前的人转过身看他,贺良景眼眶发红,哑声道:“为何……会如此?”
这个顾玉的全身几乎已经腐化成了一具骷髅,连脸都变成了白骨,背脊即使被斗篷遮挡,也能看得出空荡荡的一片,像是没了支撑的骨头。
就算是这样,贺良景还是笃定,这就是顾玉。
现下的情况顾玉只来得及拿起重影,用刀背将他击出这个空间,代替他成为消灭魔界天倾的代价。
“顾玉!!”贺良景没想到重影融合的那块脊柱真的是顾玉的脊柱,也没想到顾玉会通过重影来到这里,更没想到他要代替自己,葬身在此处。
“贺良景,你答应过我的。”顾玉的声音粗糙的像砂纸,可最後一次见到他,也尽可能的放柔了声音,“我也……没有食言。”
他感到快乐,快乐自己做到了创造一个,贺良景存在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