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父子相见
咸安宫的生活在外人看来并不艰难,殿宇楼阁雕梁画栋,用例如常衣食无忧,康熙得了些新奇的玩意儿,依然会不假所思地备下胤礽的那份儿,巴巴地令人送来,每每这时,康熙总是会放下手里头的事情,静静地等候着内侍的回禀,期望着能得到嫡子些许高兴的谢恩。只是最终,他也只等来一句,二阿哥神色欣喜。在其他,康熙已经没有勇气再做揣度。
胤礽没有碰过康熙赐下的这些物件,他的心里眼里,只记挂着一件事情,他等着丶盼着,这个过程里,他几乎要发狂了。他焦急地蜷缩在墙角,在院子里踱步,抓着每一个路过的宫人咨询着。
近来,宗室里可有白事?
他拘着太子的矜贵,问得平静而随和,可惜却换不来任何答复。也罢也罢,他们眼里的恐惧,他并无错过,想来,宫里头的奴才也知道孤的能耐了。老四,他此刻也是追悔莫及了吧,胆敢觊觎孤的东西,孤便让他尝一尝这失去挚爱的剜心之痛。
胤礽在漫长的等待中,等来了他此刻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康熙,他的阿玛。
夜色沉沉,胤礽正坐在院子里,顶着一盏明晃晃的宫灯,估算着一杯滚烫的浓茶要吹多长时辰的冷风,才不会把他刚刚抓的小虫子煮熟。康熙的出现,令这场有趣的乐子化为泡影,胤礽十分不悦地望着拢着一缕月色而来的康熙。
“虫儿,你回来吧,要入浴了哦。”胤礽低着头寻觅着,院子里的虫蚁不少,却并非方才那位,他认得刚刚的友人,他想寻回它。
康熙皱紧了眉头,死死盯着疯疯癫癫的儿子,然而知子莫若父,他一眼便看出眼下之人是否清醒。大步向前,挥落了石桌上的茶碗,怒喝道。
“保成,你想装模作样至何时?”
胤礽的身子一顿,僵硬得很,久久无法回应,也不能继续僞装。
他何尝想如此,让卑贱的奴才看不起他,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个疯子!是,他曾经疯过,在他最应该理智的时候,偏偏造化弄人,失去了一切的人,仿佛褪去了魂魄的枷锁,神智再没有过的清明。这一份真实,让他更难以承受,还不如,还不如疯了才好。
“你究竟意欲何为,莫不是朕一日不死,你便一日不肯消停?”康熙的内心十分沉重,唯一的嫡子所受的煎熬,他亦感同身受,然而,原本就是错的,何苦一错再错,为何这个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就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失败呢。
胤礽倏地双膝着地,寂冷的庭院,膝盖骨和铺着石砖的地面相击所发出的声音,震起的声响触动着康熙的心弦,他带着怜悯和哀伤,静静看着面前的人,嫡妻在这世间留给他唯一的念想,在此处却陷入了尘埃之中。
“皇阿玛,儿子不敢。”胤礽匍匐在地,迟迟不愿起身,或许是石砖太过冰冷,冻得他眼鼻酸涩不已。
康熙大笑了几声,笑弯了他的脊梁,他也不在意,顺势就地而坐,动作狂野随性,似乎正如他壮年之时,和儿子们在草原并肩而驰的率性。胤礽的馀光瞥见了绣着龙纹的衣袖近在眼前,突然擡起头,怔怔然地望着席地而坐的康熙,一股恍然如隔世之感油然而生。
“皇阿玛……”
“保成,朕废了你的太子之位,你可记恨于朕?”
康熙的神色无常,似乎是在和自己的儿子叙家常一般,没有咄咄逼人的气焰,没有高高在上的威严,就如同一个老人,抓着子辈们说一些无关痛痒的往事云云。
“太子之位是皇阿玛给的,皇阿玛也有权利收回,儿子不敢怨恨您。”胤礽语气平平,若是他不想,甚少有人可以猜度他的真心。喜怒不形于色,这是他自小就受到的教诲。
“所以,你就把心里的不平转嫁于老四。”
“皇阿玛!”胤礽突然喊了一声,不甘和恼怒,在他们父子随意的坐姿下,显出了几分孩子气,像极了一个被外人抢了玩具,亲人不帮忙反倒劝和的孩子,出声想要唤醒亲人的感情。
“朕说的不对?”
“儿子被困这高墙里,不平又如何,您是担心儿子会对老四做什麽吗?一个阶下囚,又能对未来的储君如何?”胤礽无意识地抹着腰间的香囊,食指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苍鹰的纹路,神色淡然地自嘲着。
“那矾水写的密信呢?朕亲手教的字,恐怕化成灰,朕也会认得出来。”
矾水写信,入水後,这遁形的字迹即会显现,专用以传递密信。
胤礽方才所说的储君之言时,他自己并未感受到自己心底的试探,他带着自嘲的语态,然而心里却总是存有一丝侥幸与希望。这一刻,在康熙的默认之下,胤礽没有在意着谎言被揭穿的窘地,心底深深的绝望早已笼罩住他的心神。
他的位置,皇阿玛是真的准备送与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