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西岭和郭松涛平稳发挥,用银牌分别和大学签了约。郭松涛选择了留在省内,去N大;倪西岭想去省外看看,签的是作为主办方的Z大。崔旭是铜牌,不过他对此非常满意,觉得自己能进决赛就已经很不错了。
“能有认识的同学上同一所大学丶大家都有不错的结果,真好啊。”叶羽总结道,“我们去B市还可以扑捉庄神。信庄神,得永生。”
“信……我还是不信了。庄翊泽毕竟对同性没兴趣,我也是。”吴筱宇说完又小声补充,“虽然他真的很帅。——他好像现在都没找到女朋友。”
“庄神有些时候说话有点太直了,别人对他兴趣不大也正常。话说为什麽那麽多人都对你有相当程度的误解啊……”叶羽或许是想起了什麽,“比如说觉得你是gay什麽的,光我知道的跟你表白的男生就有两个。”
“这还怪我咯?我个人风格就那样他们爱怎麽想怎麽想吧。反正我不是。”吴筱宇有些烦躁,“他们天天强调这些,说我的穿衣风格什麽的都是那种,又跟女生玩得好,所以肯定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嗯,我知道……”叶羽没想到什麽好的措辞,就在这句话的尾音里悬着没了下文。
道阻且长。
灯火阑珊,夏夜未央。仓皇的丶皎白的路灯,亦是对月拙劣的仿冒;发出光线被高大的行道树遮挡去,投下摇曳驳杂的斑斓的影。
晚风微凉,夹杂着淡紫色的透明香气,揉碎了丶蔓延四散。像丁香丶似苦楝,又或者来自别的什麽花的气息,从暗处氤氲而来,又蹒跚而去,留下稀疏的微苦回味。串串花朵藏在叶间,不甚明晰,又无处不显存在。
虫声和着这气息奏响,细细密密丶低低絮语。诉说着丶回应着,引导着丶期待着,绵绵不绝。
包围而来的香气和鸣声从四肢百骸渗透到吴筱宇的心,滋润了长久沉眠的种子。种子迅速萌发丶生长,攀援的卷须覆盖了他的心房,结出柔弱的骨朵。
悸动。奔涌的情感让他心跳加速,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双手,甚至暗涵泪意。
想要拥有一轮明月,清冷的丶平和的,高悬在天边。并非後半夜才会出现的那轮,而现在正在身前丶触手可及。
叶羽站定,面容隐于树影,身形被枝杈和叶片分割成不规则的斑块。“吴筱宇……”
声音在喉间踉跄一下,才得以释放。“嗯。”
漫长的沉默。微风拂过,飞扬的光的尘粒迷人视线。
“我可以说吗?”她明明可以直接说的,却还是提前问了。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是一种独属于她的温柔:无论多麽激烈的感情,表达时都会加以克制,避免带来伤害;想要直白,却又忍让,归而含蓄。可是……这样的温柔,又是那麽残忍。
他一个字丶一个字地,艰涩地吐出回答。“请你……不要说。”即便那是最渴望的丶最畏惧的,日夜期盼丶避之不及的,那一句,那一个词。他不能听到丶不该听到。
“好。”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甚至也没有像以前一样问他为什麽。
“……”
为什麽要这麽认真,为什麽要信任我的一切。为什麽我的每一个请求,你都会照做呢?我不明白。我不值得你这样的对待。
“……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不够好吗?”
怔怔难言。但是,不得不说……“嗯。”
果然啊,她什麽都知道丶什麽都理解,敏锐得可怕。对于他这样一个优柔复杂的矛盾集合体,她总是能撕碎他理性的僞装,比他自己更先一步地,迅速抓住他的本质。
又或许……她其实是一个比他所见的,更加复杂深邃的人吧。他了解的她的一切,也不过是冰山之一角丶于管中窥豹。
“好的,我明白了。虽然我从来都没有这麽想过。”
“嗯,我知道。”但是,我自己只能这麽想。
“那就,还有……最後一件事。”
“你做吧。”或许可以算作……最後的补偿。
不知道是叹息还是苦笑。“你好像很了解我啊?”
“是啊。不然呢?”因为……我也是,想要贪恋那份不会属于自己的……。
一步丶两步。靠近,碰触,依偎。如他所愿,炽热沉重的月光显出身形,携一身清风与花香,步履轻盈地撞进他的怀抱。
原来月光并不总是清冷克制的吗?他此前从未想过,看似永远能保持理性的月亮终于完全展现了另一面,能够灼痛他的温度在已经近乎消弭的僞装下缓缓流动。她似乎愿意接纳他灵魂中最为阴暗和污秽的那一切,更加令他无地自容。
近在咫尺的吐息,微润面颊的泪水,颤抖压抑的呜咽,激昂悲切的心跳。那澄净透明的,是冰块,还是琉璃?又或者,是水光,还是月色呢?也许是这一切现实在幻象中的投影,透明的其实是她的心?
那清晰又模糊的,切实存在着,可以看见丶可以碰触,却又永远无法看清,无法捕捉到它真实的样貌。他闭上双眼,在黑暗中感受放大的丶绞缠的唇齿与呼吸的触感,让这迟来许久的瞬间铭刻为永恒。
“那,我先回去了?”轻柔如同羽毛,仿佛真正的恋人一般絮语呢喃。
“好,再见。”
“嗯,B市见。”
他的月亮,此刻光辉黯淡丶行将破碎,却仍给他留有最後的温柔。可这垂怜一般的拂照细如刀割,在方才永恒的一瞬完成了对他的凌迟。细密的痛楚和麻木爬过每一寸伤口,他的每一寸神经和肌理都暴露在外,被澄澈的光辉注视,看他血液如何奔流丶心脏如何跳动丶思维如何转圜。
月亮仍然不舍地凝望着他,拉扯出呼啸的潮汐。隔着叠起的银浪,他也回以目光;浪花渐行渐高,互相牵绊丶飞起丶破裂成落单的水珠。
朦胧的月影终究还是隐没在层层叠叠的海与云雾之後了,连带着少许自他那里剥离的碎片一起。
吴筱宇向那月的背後走去,迎接现于东方的凸月。
答案呼之欲出,但毋须多言,也无暇思量。他恨月光绵绵,恨虫声嘤嘤,恨长夜漫漫。亦恨他的自我,在她终于伸出手的那一刻失却了勇气,面对难以言喻和隐忍的痛楚只有彷徨与畏缩。
更加恨于,她洞见了丶默许了他的退却。如若她像其他人那般利己丶将个人私欲强行加诸于他,都不会如此时此刻一样难以抉择丶难以面对,今时今日都不会变为这番光景——可她是她,所以他爱她,所以自溺于她的容忍与宽宥,别无选择。
他总是歆慕空中迎着月光自由翺翔的鸟儿,但又希望他的夜莺不要为他停留。因为他是囿于水中的鱼,永远被看似无形的牢笼囚困;如何畅游都无法超脱这一泓樊篱,只得归于阴影中无人纷扰的恒久宁静。
他们永远是朋友,也只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