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找着归宿了,怎样,要当新郎官,感受如何?”方若渊打趣道。
裴霁曦默了默,多年夙愿,一朝实现,他本应喜不自胜,可心头却总似压着一方重物,让他不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新身份。
他一直是跟着初雪晴的脚步的,她愿接受他,他便想要冲破一切,与她相守,可她却隐瞒自己的委屈,一声不吭地走了;他寻她多年,却被换了身份的她欺瞒许久;即便坦然相对后,她说一晌贪欢,他就随她沉沦;她要嫁与别人为后,他便割席断义,了却她后顾之忧。
可如今又算什么,她成了公主,一句解释没有,给了他驸马之位,今后呢,当她又有其他的路要走,他是否又会成为毫不犹豫被丢下的一个。
眼看要走到一起的她,如同虚幻的泡影,让他不敢畅快去高兴,生怕哪一天,残忍的现实又撕破浓雾朝他袭来。
方若渊见他不语,拍拍他的肩,宽慰道:“你这样子,和我当初成亲前一样,虽盼了许久,但一样不知所措,生怕换了身份,不知如何与雨檀相处,等你走过这一遭,就知道自己这些无措是多么不值一提了。”
裴霁曦静静饮着茶,旁人不知初雪晴曾经为后的打算,自然不理解他内心的纠葛,但无论心中思绪几何,那隐隐的埋藏深处的巨大喜悦,依旧偶尔冲破哪些纠结,熨帖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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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北境的裴霁曦忙于公主府的兴建,身在京中的初雪晴,则忙于朝堂政事的交接。
在她的建议下,景平帝今年加开了女子恩科,因是恩科,不必如科举一般耗上许多年。经层层选拔,也有一些不错的苗子,巧的是,那日在城门叫住初雪晴的侍卫,其姐果然在恩科中高中,自此,大宁有了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女官。
女子恩科的状元,不出意外地落在了莲觅身上,她本就才情满腹,科举于她而言,只是一个展示的机会。初雪晴向景平帝求来了莲觅,在身边做个女官,她今后去北境事务繁杂,需要有一个得力的助手跟着。
这半年内,她着重培养选拔出的女官,并将手头事务慢慢转与旁人,为她的离京做准备。
桑静榆已和吴长逸成了亲,但一得空,仍旧经常来宫中寻初雪晴。初雪晴政务繁忙,无暇准备婚事,虽说公主大婚有朝臣操持着,但桑静榆还是帮着初雪晴选嫁衣、核对流程,俨然一副娘家人的样子。
吴长逸虽已知她与初雪晴的关系,但仍旧不免吃味,暗戳戳提了几次,桑静榆干脆住到宫中,与初雪晴为伴,吴长逸没办法,求到初雪晴面前。
这日,初雪晴入夜了才从官署回到寝宫,桑静榆趁她盥洗完拭发的功夫,就守在她身旁,叽叽喳喳说着婚仪里的注意事项,嘱咐她:“论武艺,定国公自然不在话下,但是文采嘛,就不知如何了,到时他的催妆诗若是写得不好,我定是不让他接走你的!你也不要心软,如今你是公主,他来尚公主,可不是当初的世子与丫鬟了,架子可要端好了。”
初雪晴被她逗笑,一日忙碌的疲惫都得到了缓解,想到白日里吴长逸的求情,便转了话题道:“吴将军都找了我好几次了,说我霸占他的新婚妻子,婚仪诸事都有人操持,你也不必如此替我把关,别与他置气了,还是早日回去,免得吴将军又埋怨我。”
桑静榆拿过布巾,边帮她擦干刚洗好的湿发,边道:“我也不是与他置气,只是你眼见要去封地了,今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趁着你还在京中,便多陪陪你,何况我在宫内能和太医们切磋,学到了不少,医馆也有医师打理,对了,小蝶如今也出师了,能独立看诊了,我轻松不少呢。”
“可是吴将军独守空房,对你甚是想念,我这个‘前夫’总霸着你,有点说不过去。”
桑静榆被说得羞了,用布巾胡乱在她头上蹭,将她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揶揄道:“真正独守空房的,是定国公吧!半年多了,你也不说递个信给他,你们这可一点不像要成婚的样子。”
初雪晴用手制住她,自己抢过布巾擦拭。
她的确不敢寄信,怕裴霁曦还怨着她,当初景平帝一声不响地封了她公主,又为他们赐婚,她也是接到圣旨才知道,可已来不及再去问裴霁曦的想法。圣旨已然颁下,她更不知如何再去与他说,也不知他是迫于圣旨要娶她,还是真的愿意原谅她。
桑静榆嬉笑道:“不是吧,害羞了呢!果然是没嫁过人,脸皮就是薄。”
“你嫁过,你都嫁两次了!”初雪晴笑道。
“要不要我这个前妻,给你传授传授经验呀!”桑静榆眨着眼逗她。
“好了。”初雪晴不再理会她的逗弄,“那就让吴将军再忍忍,下月我去了北境,就把你还他。”
桑静榆拿起梳子帮她梳发,“北境那么冷,你可要多穿些,先前你一直服药控制嗓音,伤了底子,要小心调养,我得空就去北境看你,给你的药你惦记着吃。对了,席祯那小子想跟着你们去定远军参军,杨姐虽是舍不得,但孩子大了,也由不得她了。杨姐想去北境陪儿子,可柴富贵还在京任职,他们虽未成亲,但也就差那层窗户纸了,这世间事,真是难全啊!”
初雪晴摇摇头,“席祯去参军,就算杨姐跟去北境,也难见到他,不若在京管好铺子,顾好自己。”
桑静榆想到什么,不小心扯到初雪晴的头发,初雪晴皱了皱眉,桑静榆忙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呀,不小心扯到了,我是想到叶老板了,她要带着女儿回到樟安去了。”
“为何?”
“她说京中的铺子有杨姐帮着看顾,樟安如今换了知府,风气很好,想回乡发展。其实我觉得,还是因为范英彦的事,虽然范家已经伏诛,没有牵连到她,可还是会有流言的影响,不若带着孩子回樟安,免得那些乌糟话影响了孩子。其实她想与你道别来着,可你事务繁忙,她也不敢来扰你……”
“那我成亲时,便请她来观礼吧。”
桑静榆瞥她一眼,不满道:“你可真残忍,好歹她还对你动过心,竟让人家眼睁睁看你成亲。”
初雪晴笑笑,“好,那听夫人安排,若允我见她,我就去与她道个别。”
“呸,别再叫我夫人,你这挥挥衣袖便被人拐去北境,我还是找我的情郎去,省的看着你们心烦。”
夜的静谧,被两人的嬉笑打破,连离别的愁绪,都被冲散了几分。
第148章裴家的血脉,不只是在一个姓氏
距大婚不剩几日,雄滦殿内,景平帝与初雪晴议事完毕,却没有让她离开,反是颇为神秘地挥退左右,须臾,只见偏厅侧走出一人,身着鸦青素面锦袍,姿态闲适,不疾不徐走来。
初雪晴愣怔片刻,连忙起身上前。
来人正是消失许久的先太子,魏鸿佑。
初雪晴一句“太子殿下”脱口而出,魏鸿佑止住了她,嬉笑道:“如今我只是一闲散庶人,过往尊称莫要提了。”
景平帝也走到跟前,笑道:“皇兄听闻你大婚,特从江南赶了回来,为你贺喜。”
魏鸿佑连同妻女都消失已久,乍然相见,让初雪晴恍如隔世。
她曾不喜魏鸿佑,只因他身居东宫,却无治理社稷之能。也曾怨恨过魏鸿佑,只因那个令她差点陷入绝境的宫宴之夜。可毕竟两人都是无辜之人,何况她也利用太子谋臣这个身份,得了许多好处。当初因他一家的诈死离京,让她误解过景平帝,时移世易,她也明白了个中缘由,更知晓魏鸿佑被缚高位的身不由己。
魏鸿佑不远千里来恭贺她新婚之喜,这份心意让她受宠若惊,她躬身郑重行礼。
魏鸿佑抬抬手,虚扶她一把,端详着有了新身份的初雪晴。虽是有了公主的名号,可她依旧穿着文官朝服,素面玉冠,除却身形不再掩饰,唇上也无了那点伪装的青色,仍旧和以前一般无二。可明明同样的面貌,以前觉得她有些文弱,如今却觉得是秀丽。可笑他竟一直未看出来,他一直以来依仗的谋臣,竟是女娇娥,想到她以朝臣身份做的那些事,更是觉得,没有哪个男子能比得上她。
魏鸿佑道:“陛下帮我认了个妹妹,我便赶忙回来送妹妹出嫁,兄长送嫁,妹妹不必行此大礼。当初我便知初侍郎堪为大才,可不知你竟是女子,我在江南时,听闻这个消息,着实大吃一惊,但细想来,又觉有迹可循,不论如何,这个妹妹,着实让人钦佩!”
初雪晴被这一声声的“妹妹”叫得有些赧然,可既然对方这么称呼,她也只能受下,回道:“兄长谬赞。”
魏鸿佑听到这句“兄长”,大笑了几声,“我们兄弟二人没有嫡亲的妹妹,如今过了而立之年,才圆了这个遗憾。不过,陛下却抠门了些,怎的都没给你在京城建个长公主府?”
景平帝解释道:“皇兄这就误会朕了,朕本欲在京城和邺清都为她建府,可她怕劳民伤财,若不是朕极力坚持,她连邺清的长公主府都不想建。”
“看来无论是初大人,还是安定长公主,都一如既往的清风峻节。”魏鸿佑叹道,“想我这一年四处游玩,挥洒无度,着实自愧弗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