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良机,你不想要问朕要个人?”景平帝直接问出了口。
裴霁曦面色黯淡,他知道皇帝指的谁,但也只是淡淡道:“她有自己的想法,不会被别人左右。”
“你可怨朕?”
裴霁曦隐隐猜到景平帝欲立初雪晴为后的原因,但即便景平帝身有隐疾,想要托付江山,他也不能接受这个理由。
诚然,从皇权角度考虑,景平帝只能许给初雪晴坐后位,而不是相位。一个没有子嗣的太后,也不能再行婚嫁,只能扶持他的子嗣继任皇位。但若是一个开创先例的摄政女相,难保婚嫁后与夫家联手作乱朝堂。
“陛下自然有自己的考虑。这条路,她想必也知道自己将要付出什么,却仍然选择了牺牲其他以保皇权,微臣就没有阻止的道理。”
景平帝愕然,裴霁曦的话,揭穿了他那些“共治天下”言论背后的私心,是,他虽信任初雪晴,知道即使自己驾崩,她仍能肃清朝政,开创盛世,但那盛世,是否还姓魏,他不敢赌,所以他只能献出后位,用婚姻绑住她。
的确,是为了皇权。
景平帝默默阖上车窗,在抖动的车身中,心中的羞愧却一点点涌上。初见初雪晴之时,他识破了她女扮男装之下的异世之魂,顿觉找到了志同道合的知己。他一路见证初雪晴为官之路的坎坷与挣扎,也同她一起开创了诸多先河。她是他尽忠职守的下属,是他除旧革新的利剑,更是他孑然于世一缕孤魂的知己。
可如今,他抛却初衷,用她的姻缘,守护皇权的血脉。
他和她都知道,这皇位,永远不会被血脉捆绑,几十年,几百年,终归会有朝代更迭。只是他身居高位之后,也逐渐被皇位所捆绑。
聪慧如她,定然知道他的目的。是他,用伯乐之恩裹挟,缚住她的羽翼。
雪渐渐变小,从鹅毛般飞舞,到细沙般沉降,唯有这沁骨的寒意,依旧伴着细雪侵袭。
快到山脚时,山下传来整齐的马蹄哒哒与急路行军的脚步声。
裴霁曦最先发现山下陈兵,他观望片刻,对轿中的皇帝解释了,应是吴长逸带京畿大营的援兵赶至。
队伍之中,礼部尚书余佑威看见山脚下黑压压的陈兵,吓了一跳,以为乱党又有援军,忙对同车的苏远达道:“你我好歹做过翁婿,若真出了什么事,咱们可要互相照应。”
同在一车的盛道文见恩师沉默,解围道:“余尚书,若山下这些是乱党,定远侯早令我们调转方向了,怎会如今还继续下山,想必是我方援军到了。”
苏远达早与余佑威的女儿和离,如今又被扯这翁婿之谊,他撇过头,不经意问道:“她可还好?”
当初苏远达痛失爱子,爱妻又病逝,过了丧期,便在建祯帝的暗示下娶了余佑威的庶女。苏远达是为了不让帝王觉得自己沉湎于过去,君臣失和,便也与新妻约定只做表面夫妻,先前他辞官后两人和离,至今已许久未曾联系。今日既然余佑威起了话头,他便也顺嘴问了一句。
“她在庙里当姑子。”余佑威也不在意地回了一句。
“为何如此,她还年轻,大可以二嫁。”苏远达不可思议问道。
余佑威哼了一声,“我余家能养着她就不错了,她还有脸二嫁?”
苏远达气道:“迂腐!”
可他也无法再说什么,毕竟是余家的人。
盛道文接了话:“女子二嫁有何不可?如今我大宁出了女将、女商、女医,如今还有女臣,如今的女子,早不会被囿于后宅了。”
余佑威气急败坏:“你可是御史!如今初学清尚在狱中,还未定罪,她欺君罔上,败坏朝纲,怎堪作女子典范,无论如何,我余家是容不了这样的女子!”
盛道文、苏远达与他话不投机,便也不再多言。
当他们快行至山脚,碰到向上行军的队伍,众兵见到龙舆,停下行军礼,队伍最前的,是吴长逸与初雪晴。
吴长逸见到皇帝,一路过来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行礼道:“微臣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景平帝行动不便,只撩开车帘,让众人平身,看到初雪晴,怔了一瞬,但也没顾上问她,直接嘱咐吴长逸:“围场还有行猎的人没出来。吴将军,速速捉拿乱党,务必要营救出诸国使节!”
裴霁曦翻身下马,道:“陛下,微臣刚与敌军对峙过,知晓山上详情,请陛下允臣为援军带路。”
一直沉默的初雪晴,没能抑制住自己的眼神,看着裴霁曦身上的血渍,心猛地揪起,想问他一声身上伤如何,也没能说出口,只默默看着他挺拔的身影,一如多年前战场浴血的将军。
而裴霁曦,即使知道她来了,眼神也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只关注着山上尚未结束的战乱。
景平帝准了裴霁曦的请求,并让他作为此次平乱的主将,禁军与京畿大营皆要听他指挥。
裴霁曦将护送皇帝回京的人员安排好,便迅速折身带着众兵回到山上平乱。
初雪晴只能看着他肃杀的背影,带领着兵马一路向上,奔赴战场。她看到了他眸光里的坚毅,同多年前战场的冷厉眼神一样,杀伐果决,仿佛从未失明过一般。
战场是他的领地,而她,只能困在京城。
第143章终归要如他所说,就此陌路
晃神的初雪晴,被景平帝的声音唤醒:“初尚书,你怎来了?”
初雪晴回过神,收回自己眺望的眼神,躬身道:“微臣担忧陛下安危,便欲出城追上冬狩队伍,可还未出城便碰到大理寺卿,他审问昨夜刺客虽无所获,但有证人见过这两个刺客与郁尚书有往来,微臣怕出乱子,便遣人通知了吴将军,所幸京畿大营距此不远,白峰山也在京畿大营所辖范围内,他便遣兵前来探查,发现异像后即刻领兵来援。”
景平帝点点头:“是朕轻敌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知是否朕太过仁心,一部尚书都能倒戈相向,禁军竟也能混入贼子,实在让朕始料未及。如今诸国使节尚在围场,若他们有所损伤,于我国邦交不利。”
李公公在景平帝身旁劝慰:“陛下且安心,定远侯骁勇善战,且他方与贼子交战过,有他在,必能把诸国使节平平安安的救出来。”
桑复海也跟着道:“陛下莫要太过忧心,养好龙体才是当务之急。”
桑复海这一路也跟着颠簸,景平帝的毒一直是他在治疗,虽说如今有所好转,但也不宜情绪大起大伏。他看看御驾旁的初雪晴,如今知道她的不易,对她耽误自己女儿终身的埋怨倒是小了些,眼看陛下与她的互动,猜出陛下并没有怪罪她的女扮男装,一直以来怕初雪晴牵连桑静榆,如今终于稍稍放心一些。
初雪晴没忍住又望向山上,如今已看不见行军的身影,但她脑中仍记着裴霁曦身上的血,都道他骁勇善战,定能取胜,可哪一次征战,不是拿命搏回来的。他不怕战场血腥,可她却怕极了。为了他们各自要走的道,她能忍住接受生离,但死别,她想都不敢想。
初雪晴仍出神望着山上,冬日冷风吹得山林呼呼作响,仔细听仍能辨出行军的马蹄哒哒声。
景平帝唤道:“初尚书,随朕回京,你留在此地,也起不到作用,此次平乱,尚有诸多事要处理。”
初雪晴垂头应是。
队伍后方的众臣,看见皇帝与初尚书交谈,即使听不到他们说什么,看到初雪晴坐上了御驾,也都心中了然,知道皇帝这是不怪初尚书的欺君之罪了。
余佑威看见这一幕,嘀嘀咕咕道:“牝鸡司晨,真是乱了纲常啊!”